第117章 灯不灭,人先走(2/2)
在许多偏远乡野,流传着一种古老的说法:族谱除名,即是灭魂。
这不仅仅是断绝血脉联系,更是一种近乎诅咒的仪式,意在让被除名者成为孤魂野鬼,不被祖先接纳,不被后世记起。
湖西寨的这些老人,正在用这种最古老、最决绝的方式,抹杀刘桂香“存在”过的痕迹。
而井里的那个恶灵,正是借着这股由活人亲手施加的“灭魂”之力,试图彻底斩断刘桂香与记归井之间最后的联系!
一旦族谱上的名字被抹去,她在人间的根也就断了。
到那时,就算她林小满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为一个“不存在”的人点灯引魂。
她不能进村,不能与那些被蒙蔽或被操控的村民正面冲突。
她必须找到另一种方法,证明刘桂香还活着。
林小满忽然想起了田有福曾经教过她的一个法子。
她绕开大路,一头扎进村子后方的深山里,凭借记忆,在一片乱石堆中,找到了一块半人高的青色岩石。
这便是“地听石”,一种能与大地脉动共鸣的奇石。
她从怀中取出那半截烧焦的炭笔残芯,吐了口唾液在掌心,将笔芯蘸湿,然后在粗糙的石面上,用力画下一个繁复的“听”字。
做完这一切,她将耳朵贴了上去。
起初,石中只有一片沉寂。
渐渐的,她听到了风吹过山林的呼啸,听到了地下水流淌的微声,还听到了虫豸在泥土中蠕动的细响……她摒除一切杂念,将全副心神都沉浸下去,去寻找那独属于人类的、最本源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极其微弱,却极富规律的声音,穿透了层层阻隔,敲击在她的耳膜上。
咚……咚……咚……
是心跳!
虽然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但它确实存在,并且在持续着。
刘桂香还活着!
林小满她从行囊里拿出吴秀英送她的那件蓝布衫,撕下一角,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能听到心跳的地听石包裹起来,紧紧揣入怀中。
她低声对着怀里的石块,也像是对自己说:“名字能烧,心跳不灭。你还在,我就敢写。”
她没有笔,但她有血。她没有纸,但她有这身守夜人的衣服。
她将那块布衫的衣角藏在宽大的袖筒里,再一次咬破指尖,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无人看见的袖内暗布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见证。
“刘桂香,湖西寨人,活于一九五八年至今。”
最后一笔落下,那块蓝布瞬间滚烫,仿佛被烙铁烫过一般,一圈微弱的白光自血字上浮现,随即隐没。
当夜,子时。阴气最盛的一刻。
林小满没有靠近那口老井,而是站上了寨子外的一处高坡。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湖西寨的全貌,也能看到那棵老槐树和它底下的井口。
她从怀中取出那块写了血字的蓝布,又拿起那半截断裂的炭笔。
她将布片迎风抛向空中,同时以那截断笔为引,指向老井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沉声喝道:“记归——”
那块布片在空中没有燃烧,却诡异地舒展开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其撑开、塑形。
眨眼间,它化作了一盏崭新的四方纸灯。
一蓬青色的火焰,自灯芯处“腾”地燃起,将血字映照得通明。
新生的纸灯在空中划过一道青色的弧线,不偏不倚,笔直地坠向湖西寨的那口老井。
“噗通!”
灯入井口,没有溅起水花,反而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沸油之中。
“轰——”
井口猛然喷出一股浓稠如墨的黑雾,雾气中,夹杂着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那声音苍老而怨毒,正是她在幻象中见到的那位老族长。
惨叫过后,一切又迅速归于沉寂,黑雾也随之消散。
片刻后,一盏灯,悠悠地从井口浮了上来。
正是刚刚那盏由布片所化的青焰纸灯。
灯面上的血字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崭新的墨字。
我回来了。
林小满缓缓闭上眼睛,在同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肩头那盏一直沉寂的空白引魂灯,轻轻地、微不可察地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接纳、被安放,变得完整了。
遥远的广播站里,周志国正打着哈欠,守着滋滋作响的设备。
忽然,他耳机里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一个清晰、沉稳、带着劫后余生般喜悦的心跳节拍,突兀地响了起来。
咚,咚,咚……他浑身一颤,猛地抓起笔,在工作日志上颤抖地写下一行字:
“第117夜,新灯亮,旧名归。”
做完这一切,林小满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席卷而来。
她将肩头的引魂灯重新负好,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朝着南方走去。
与恶灵斗法,比翻山越岭更耗心神。
她需要一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南行的路似乎没有尽头,夜色越来越深。
当她终于看到远处镇子的灯火时,身体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清水塘镇,在一家早已废弃的旧邮局屋檐下找到了避风的角落,和衣躺下。
几乎是头刚一沾到冰冷的石阶,她就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然而,这一次的梦境,却不似往常那般空无。
四周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阴冷潮湿的气息。
有水滴从高处落下,砸在水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她知道这是哪里。
那口井的气息,在梦境的边缘,再一次缠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