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她写名,我姓她(2/2)

记住。原来这就是她的宿命。

林小满没有哭。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水中李春花的倒影慢慢散去。

她将那截沾满自己血液的断笔,小心翼翼地埋入井边的泥土里,像是在埋葬过去的自己。

然后,她从发间抽出一支一直藏着的、备用的新炭笔。

她握着笔,对着空无一物的石板,轻声说:“那我今天,给自己写个新名字。”

她没有写“记”,也没有再写“林小满”。

她想起了那个被孙万财害死,却依然在井中守护着她的李春花。

她俯下身,在新石板上郑重地写下五个字:“李春花之妹”。

笔落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一直翻涌不休的井水骤然平静,变得清澈见底。

紧接着,一件小小的东西从井底缓缓浮起。

那是一件蓝布衫,样式老旧,针脚细密,袖口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迎春花。

林小满认得出来,这和吴秀英老人描述中,当年她为自己那个还未出世便早夭的孙女缝制的小衣裳,一模一样。

她伸出手,将那件冰凉却干净的蓝布衫捞起,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真正的婴孩。

那一夜,林小满睡在了井边。

她做了一个漫长而清晰的梦。

梦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在井边痛苦地跪着,身下是潺潺的血水,染红了石阶。

她在暴雨中凄厉地嘶喊,最终产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婴。

一个女婴刚出生,就被一个高大的男人——孙万财——用破布裹着抱走了。

而另一个,则被绝望的母亲哭着投入了井中。

然而,女婴并未沉底。

井水中,九道柔和的纸灯光芒托住了她小小的身体,紧接着,无数只苍白却温柔的手从井壁伸出,将她层层叠叠、小心翼翼地托起,轻轻递出了井口。

林小满猛然从梦中惊醒,天已微明。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正无意识地用那支新炭笔,在身边的石壁上写字。

那字迹歪歪扭扭,如同孩童初学,写的是:“娘,我回来了。”

第二天,她没有去写任何人的名字。

她走到村口的祭台上,将那件蓝布衫郑重地放了上去,点燃了它。

火焰升腾,诡异的是,那灰烬并未随风飘散,反而在空中凝聚不散,逆风飞舞,最终在半空中拼出了两个清晰的字:“姓她”。

姓她。姓那个在暴雨中生下她,却连面容都看不清的母亲。

林小满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含泪点头,像是对冥冥中的母亲做出了承诺。

她回到井边,没有用那块写满了死者名字的旧石板,而是搬来了一块新的、干净的青石,立在井旁。

她提起笔,在这块新石碑上,刻下了第一行不属于死者的名字。

“林小满,承魂者,生于井,归于名。”

字迹刻完的瞬间,一阵清风吹过,井边的铃铛发出“叮铃铃”九声脆响,一声不多,一声不少。

井水恢复了往日的幽深,再无波澜。

唯有一盏全新的纸灯,从井底静静浮起。

灯面上,不再是“多谢”二字。

而是一行娟秀的小字,是李春花的笔迹。

“妹妹,谢谢你记得我。”

林小满伸出手,轻轻触碰那盏灯。

灯是暖的。

她笑了,那是她成为守夜人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井边的风停了,铃铛也安静下来。

万籁俱寂,仿佛所有亡魂的喧嚣都已尘埃落定。

她站在这片绝对的安宁之中,目光从自己刚刚刻下的石碑,缓缓移向远处山脚下炊烟袅袅的村庄。

那些亡魂,那些被遗忘的名字,都有了归宿。

可那些活着的人呢?

孙万财还活在村里,吴秀英老人还在日复一日地思念她那未出世的孙女,村子里还有那么多正在发生的故事,那么多正在被经历的悲欢。

这口井,这些亡魂,教会了她如何去“记”那些已经结束的故事。

她看着远处升起的炊烟,一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记住了死,那生呢?谁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