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没人欠你了(2/2)
田小满的手顿住了。
她想起091所的档案库里,被火烧剩的纸页上,有张名单写着无名尸七十三具;想起吴德海在火葬场烧尸时,总往火里扔没字的牌位;想起马秀莲的日记最后一页,用指甲抠出来的童男童女四个字,后面跟着一串省略号。
他们没闹,不是安息了。
是连的资格都没有——没人知道他们叫什么,没人记得他们怎么疼的,他们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月亮升起来时,田小满抱着一叠空白纸条站在井口。
夜风掀起她的衣角,腕上的墨痕彻底不见了,可胸口那团沉滞的重量,倒轻了些。
她抽出第一张纸条: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你疼过。
井底泛起涟漪,一具白骨浮上来,肋骨间卡着半截陶片。
第二张:你被推下井时,有人看见,却没说。
又一具白骨,脊椎骨扭曲成奇怪的弧度,像被人从背后按住了脖子。
第三张:你烧了三次,才肯走。
第三具白骨,头骨上有焦黑的痕迹,下颌骨还张着,像在喊什么。
田小满跪下来。
白骨堆在她脚边,像座小小的坟。
她把纸条一张张覆在骨头上,声音越来越响:我叫你——净水第一个被忘的人。我叫你——被火吞了名字的阿婆。我叫你——井里没刻碑的小弟弟。
井水突然翻涌起来。
白骨一具具沉下去,在水面划出金纹,像有人在水下鼓掌。
田小满的睫毛被水沾湿了,她望着井口,忽然笑了:别怕,我会一直说。
祠堂的方向传来一声。
田小满转身时,话箱的箱盖正缓缓抬起,一张新纸条飘出来,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纸上的字很陌生,笔画却很认真,像是用左手写的:谢谢你说了我。
夜风掠过祠堂的老槐树,叶子沙沙响着,像是无数人在说:我记得。
田小满弯腰捡起纸条。
胸口那团沉滞的重量,终于散了。
她抬头看向天空,纸灯还挂在檐下,没点火,却泛着暖黄的光,像有人在里面点了盏心灯。
远处传来刘桂香的喊:铁柱!粥要凉了!
就来!赵铁柱的声音哑哑的,带着笑,今天有个小娃要讲他爹修水库的事,可有意思了。
陈青山的脚步声从祠堂那边传来,他举着张纸条,脸上有少见的笑:又有新纸条了!
是王二婶说她孙子周岁抓周的事。
林秀娥从火盆边直起腰,火钳上的火星突然地燃成了火苗,她冲田小满眨眨眼:这火,怕是要烧很久。
田小满摸了摸腕子。
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她知道,有些字,刻在心里了。
她转身往祠堂走。
晨光透过纸灯照进来,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染得暖融融的。
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腕上一点极淡的红——不是墨痕,是心跳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