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说(2/2)

田小满推开积灰的窗户,看见远处废弃小学的操场上,赵铁柱正蹲在地上教孩子们写“我说”。

小娃们用树枝在泥里画,歪歪扭扭的字迹被风一吹,倒像漫天飘着的纸灯。

她接过陈青山递来的麦克风,金属外壳冰得她指尖发疼。

楼下传来田有福的喊:“言脉出口在井底!你说的话得顺着言脉钻进去,把堵住的怨冲开!”

田小满深吸一口气。

她想起替痛时胸口压着的磨盘,想起马秀莲日记里“活人血祭”的字迹,想起李春花举着纸手说“疼”时空洞的眼睛。

她对着麦克风,一字一顿:“我说——孙小宝,我记你,我痛你,我说你。”

全县的喇叭同时炸响。

地脉在脚下轰鸣。

田小满看见窗外的槐树叶子簌簌往下掉,九处声眼腾起白雾,像九条白龙往井底钻。

井底传来“咔嚓”一声,是红莲根茎断裂的脆响。

她扶着窗台往下看,李春花正站在井边,影子被白光裹着,第一次露出了笑。

“姐,”那声音轻得像片云,“我要走了。”

白雾漫上来时,田小满眼前闪过无数画面:马秀莲在井边烧纸,火星子溅在她蓝布衫上;赵铁柱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我说”,墨渍染脏了袖口;陈青山趴在铁皮本上画波浪线,铅笔头在纸页上戳出洞。

最后是掌心的字,慢慢淡成了水痕。

三日后,言碑自己崩了。

碎石头底下埋着块新碑,光溜溜的没字,只在左下角刻了行小字:“话已说,火可熄。”田小满把守夜人铜牌塞进话箱,金属碰撞的声响在祠堂里荡了两圈,便被门外的喧闹声盖住了——赵铁柱正带着孩子们往纸灯上写“我说”,纸灯没点火,却一个接一个往天上飘。

她靠在门框上看。

风掀起衣角,露出腕子上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墨痕。

井底传来最后一声低语,不是“你说我”,是:“谢谢你。”

田小满闭了闭眼睛。

泪水落下来时,她听见祠堂外的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说些什么。

后来她常想起那天。

她想起自己在祠堂醒来时,窗外的纸灯不再自燃,安安静静挂在屋檐下;想起话箱静卧在香案角落,铁皮表面结着层薄灰;想起赵铁柱推门进来,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说:“学堂今天来了个新娃,说要讲他爹修水库的事。”

那时她就知道,有些话,说了就不会再沉到井底。

有些痛,说了就有人替你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