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风没起,是人先动了心(2/2)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块磨损得最厉害的区域,上面的一行字让她遍体生寒——“马长庚说:井底有门,别让小孩进去。”
马长庚!那个被收容的守夜人!井底有门!
这条线索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所有的迷雾。
田小满立刻想到了城郊那座因疫病而封禁的废弃井庙。
那里,曾是“净水三渡”的第一渡口。
她没有片刻耽搁,循着这条唯一的线索,连夜潜入了那片禁区。
井庙早已坍塌过半,只剩下一口被石板封住的枯井和几座倾颓的残碑。
月光被乌云遮蔽,四周死寂一片,只有风穿过破败屋檐的呜咽声。
就在井边的供桌下,她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李春花。
小女孩浑身湿透,冷得像一块冰,嘴唇发紫,双眼紧闭。
她手里死死攥着半张被烧焦的符纸,上面模糊的朱砂印记像干涸的血。
田小满赶紧将她抱起,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春花!醒醒!”
李春花悠悠转醒,眼神空洞而惊恐。
她不说话,只是挣脱了田小满的怀抱,捡起地上一块木炭,跌跌撞撞地跑到一面残破的墙壁前,用力地画了起来。
炭笔在粗糙的墙面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很快,一幅诡异的图画出现了:一座倒悬的祠堂,祠堂的大门上,挂着一枚巨大的火漆印。
而在门下,跪着七个模糊的影子。
田小满一眼就认出,那是守夜人历代承契仪式的图景。
她正要细看,目光却凝固在了图画的最前方——在七个影子的前面,还站着一个背对众生的身影,那身形轮廓,竟与自己一模一样!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脚下的大地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紧接着,一阵抓挠声从井底传来。
那声音很轻,很细,像是老鼠在啃噬木头,又像是有人在井的那一头,用指甲不耐烦地抓挠着井壁,试图推开那扇看不见的“门”。
田小不假思索,一把拽起还在发呆的李春花,拖着她就往庙外撤。
可她们还没跑出两步,身后的井口猛然喷出一股浓郁的黑雾!
那雾气并非死物,在空中翻滚扭曲,凝成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它们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个黑洞洞的嘴巴,齐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低语:
“开门……让我们记……开门……”
田小满瞬间醒悟。
这些,就是那些未被记住的守夜人!
是那些牺牲了,却连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的残念!
因为无人“记其言”,他们的魂魄不得安息,化作怨念之风,被永远困在了这井底!
她下意识地掏出怀中那枚火漆印,准备用守夜人的火种之力将其点燃,驱散这股怨气。
可她的手刚举起,就被李春花死死抓住。
小女孩原本空洞的眼神此刻竟清明无比,她盯着田小满,终于开了口。
那声音不再是她自己的,而是由无数个声音重叠而成,空灵而急切:“你不能烧火——火一起,他们就真死了!”
话音刚落,李春花身体一软,彻底昏厥过去。
田小满僵立在原地,火漆印在掌心灼热发烫,几乎要燃烧起来。
井中的低语不知何时已经转为了凄厉的哀嚎,充满了被遗忘的恐惧与绝望:“我们要被忘了……我们要被忘了……”
她看着手中的火漆印,又看了看井口翻腾的黑雾。
火种要的不是牺牲,是有人愿意把牺牲讲出来。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她缓缓收回了手,没有点燃那最后的火焰。
她从怀里掏出陈青山誊抄的那几页纸,顶着阴风,一步步走回井边,将那七句遗言,一字一字地,小心翼翼地贴在了湿冷的井壁上。
就在最后一句“我不怕死,只怕没人再说出我怎么死的”贴上去的刹那,整个井庙的阴风骤然停滞。
翻滚的黑雾凝固在半空,其中一张模糊的脸孔渐渐清晰,它深深地望了田小满一眼,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有人记得。”
话音落下,那张脸连同所有的黑雾,如烟尘般缓缓消散,回归于无。
井庙恢复了死寂,身后那口枯井里,传来冰层凝结的“咔咔”声,井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封冻,将所有的记忆与安宁,都锁在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田小满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转身离开。
她心中已经豁然开朗,火种的传承,不是毁灭,而是记录。
然而,一个新的、更沉重的疑问压上了心头。
守夜人以身为柴,燃尽自己,化为火种。
而“记其言者”则为这火种留下存在的证明。
可那些被烧毁的档案,那些化为灰烬的过往,以及那些最终被送进焚化炉,连遗言都来不及说出口的守夜人……他们又该由谁来负责?
这座城市里,那把最终极、最彻底的火,掌握在另一个人手里。
她必须去见他。
她必须去问他,当火焰燃尽一切时,留下的,究竟是灰烬,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