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木雁之礼(2/2)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长案一角随意放置的一本残破书册吸引。书页泛黄,封面缺失,隐约可见内里绘有草木图形。她心中一动,伸手将其拿起。指尖触碰到书页的瞬间,灵枢佩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清凉的感应。这书……不寻常。
“张修撰既以《庄子》设问,”云织抬起眼,声音清越,打破了堂内的窃窃私语,“那云织便借庄子之言,试解此局。”她举起那本残卷,并不翻开,而是看向张澄,“材与不材,存乎一心,亦存乎其时其用。昔者庄行于山,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夫。’”
她顿了顿,感受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包括张澄那微微眯起的眼睛。“然,庄子下山,出于故人之家,故人之雁,却以不材死。弟子问于庄子,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她话音一转,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云织以为,材之用,不在自鸣,而在有用。有用,则虽不鸣,其声自远;无用,则虽聒噪,亦难免鼎镬之危。”
她将手中残卷轻轻放回案上,指尖在封面那模糊的图案上若有若无地一点。“譬如这本《南疆草木疏注》,看似残破无用,被弃于此。但若有人能识得其中所载‘幻梦藤’与‘烬心草’相生相克之理,或许便能解开去岁三皇子所中奇毒之最后一丝残留隐患。此,算不算‘有用’?算不算……‘鸣’于当鸣之时?”
“幻梦藤”、“烬心草”、“三皇子中毒案”!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正堂中炸响!张澄等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三皇子中毒案是宫廷秘辛,牵连甚广,他们这些翰林官虽有耳闻,却不知具体细节。云织此刻轻描淡写地道出解毒关键,并指出这本他们视若无睹的残卷竟记载着如此重要的内容,其震撼力远超任何华丽的辞藻或艰深的经义!
她不仅巧妙化解了“木雁”的刁难,更在无声无息间,展示了她在医术、毒理上的深厚造诣,以及她与皇室核心秘辛的关联。她不是来与他们争辩经史子集的,她是带着他们无法企及的“实用”之才,以及背后的皇权背书,踏入此地的!
张澄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死死盯着那本残卷,又看向云织那平静无波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后那些原本带着讥笑的官员,此刻也纷纷收敛了神色,目光中充满了惊疑与重新审视。
正堂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风吹动书页的沙沙声。
云织微微躬身,执了一个标准的同僚之礼,声音依旧平和:“云织初来乍到,于翰林院规制、典籍分类尚不熟悉,日后还需向张修撰及诸位同僚多多请教。今日‘木雁之礼’,云织僭越,妄言之处,还望海涵。”
她的话谦逊有礼,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每一个试图刁难她的人脸上。张澄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应答,算是默认了她通过了这场“礼仪”。然而,他盯着云织转身跟随引路吏员走向属于她的那间值房背影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深沉。
穿过幽深的廊道,云织被引至一间略显偏僻却整洁的值房。吏员退下后,她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轻轻吁出一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而且是以一种超出预期的方式。她摊开手掌,掌心因方才的紧张而微微汗湿。那本《南疆草木疏注》……灵枢佩的感应绝非偶然。这本被弃置的残卷,为何会出现在迎接新人的正堂?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她抬眼望向窗外,翰林院的天空被飞檐切割成规整的方形,沉静,却也压抑。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而那本无意中帮她解了围的残卷,或许,正是搅动这潭水的第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