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深渊之影·荒原的凝视（四）（2/2）
在这冰冷、隔绝、悬浮着魔剑的诡异房间里，在这制造了所有混乱却显得最平静的男人身边，一种荒诞的安全感竟然油然而生。
她最终也抵挡不住倦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合上了眼睛。圣骸螺旋那低沉规律的嗡鸣，此刻听起来竟有些像催眠的白噪音。
就在302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安夜”寂静时，永夜之都边缘那片庞大、黑暗、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废弃工业区深处。
西里尔子爵的逃亡，已经变成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噩梦。
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老鼠，在扭曲断裂的巨型管道间、在布满铁锈和粘稠不明液体的厂房废墟里、在散发着魔能辐射和腐烂恶臭的角落里，跌跌撞撞地穿行。
华丽的礼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油污、铁锈和暗绿色的苔藓。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污垢，暗金的竖瞳因为持续的虚弱和恐惧而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只剩下本能的躲藏和警惕。
每一次风吹过管道缝隙的呜咽，都像是圣骸螺旋的嗡鸣在逼近。
每一次黑暗中闪烁的幽光（可能是辐射矿石，也可能是变异生物的眼睛），都让他联想到那个栗发女孩兜帽下冰冷的凝视。
每一次精神稍有松懈，那灵魂被“门”贯穿的冰冷撕裂感和非人审视感就仿佛要再次降临，让他惊惧地缩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
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总觉得巴特的目光能穿透层层障碍锁定他。他像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弹跳起来，慌不择路地逃向下一个更深的阴影。
他燃烧血脉制造的干扰信号效果正在减弱，他能模糊地感觉到长老愤怒而焦灼的追踪意念如同跗骨之蛆，时近时远，让他一刻不得安宁。
整个晚上，他都在与自己的恐惧、虚弱和无处不在的幻觉搏斗。
他躲在冰冷潮湿的冷凝塔管道里瑟瑟发抖；他惊动了以魔能辐射为食的、长着复眼和锋利口器的钢甲甲虫群，狼狈地滚进一个充满腐蚀性废液的坑洞才勉强逃脱；他甚至产生幻觉，看到巴特那冰冷的面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废弃控制台布满灰尘的屏幕上，吓得他尖叫着用石块砸碎了屏幕。
没有尊严，没有力量，没有援军。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的钢铁、致命的危险，以及深入骨髓、让他几乎崩溃的恐惧。他引以为傲的古老血族身份，在这片钢铁废墟里，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
他傻乎乎地、绝望地、精疲力竭地，充当了一整夜最完美的诱饵和惊弓之鸟。每一次他因恐惧而剧烈波动的灵魂气息，每一次他为了躲避（真实或臆想的）危险而仓皇移动的位置变化，都如同黑暗中的信号灯，清晰地、持续不断地通过那道灵魂上的“门”，传递回某个冰冷而精密的“接收器”，302房间里，那柄悬浮着、持续发出低沉嗡鸣的圣骸螺旋。
巴特甚至不需要离开那张冰冷的金属椅子。他手中的刻刀依旧在零件上精确地移动，仿佛只是在雕刻一件普通的工艺品。圣骸螺旋的嗡鸣规律而稳定，忠实地履行着“监听”和“标记”的职能。
西里尔子爵一整夜的恐惧、挣扎和绝望，都化作了这嗡鸣声背景里微不足道的杂波。
当永夜之都天际线那轮不祥的血月终于开始西沉，被一层灰蒙蒙的工业雾霭所稀释，透出几分惨淡的灰白色时，302房间内的冷光晶石光芒也似乎黯淡了一些。
伊莉丝猛地惊醒，她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睡着了，而且睡得异常深沉。露比还在她腿上酣睡，小脸在冷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立刻警惕地看向巴特的方向。
巴特依旧坐在桌边，姿势似乎都没怎么变过。他面前的桌面上，多了一个完成的小巧金属构件，形状复杂精密，泛着冰冷的银灰色光泽。圣骸螺旋依旧悬浮在原处，只是那低沉的嗡鸣声似乎变得更加微弱、更加内敛了。
巴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苏醒。他放下刻刀，拿起那个新完成的构件，对着冷光仔细看了看，然后……随手将它丢进了桌角一个敞开的、看起来像是工具箱的金属容器里。里面发出几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他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那种非人的精准和效率感。他走到悬浮的圣骸螺旋旁，伸出手。魔剑仿佛有生命般，嗡鸣声彻底停止，剑身收敛所有异样，温顺地归顺于他的身旁，魔剑的动作自然得就像普通人收起一把雨伞。
做完这一切，巴特才转过身，第一次正面看向伊莉丝和刚刚被动静惊醒、揉着眼睛的露比。
暗银色的瞳孔透过面具，平静无波地扫过她们。
“看来天亮了。”他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他顿了顿，似乎意指在外面当了一夜惊弓之鸟的西里尔子爵，“位置稳定了。”
然后，他不再多言，径直走向房门。那扇冰冷的门在他靠近时无声地推开，露出外面走廊的景象，一片狼藉依旧，但清晨微弱的灰白光线透过破窗照射进来，驱散了一些夜晚的阴森。地上，西里尔子爵遗落的那只镶嵌暗红宝石的漆皮手套，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巴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手套上停留一秒，仿佛那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迈步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留下伊莉丝和露比在冰冷空旷的302房间里。
伊莉丝看着巴特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地板上那两块充当了一夜“床铺”的皮垫子，以及身边懵懂的露比。昨夜门外猎杀者的威胁、西里尔子爵崩溃的恐惧、房间内奇异的嗡鸣和空间异动……都像是一场荒诞而压抑的梦境。
而巴特最后那句“位置稳定了”，则像是一道冰冷的指令，宣告着短暂的休憩结束。那个傻乎乎当了一整夜诱饵、被恐惧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西里尔子爵，其利用价值似乎已经耗尽，或者…到了该被“回收”的时候了。
深渊的阴影，在晨光熹微中，再次无声地移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