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百家争“名”(2/2)
元朔三年司马迁的心情不错,他公费出差去了一趟庐山,好好感受了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原来司马迁向刘彻进言:他要去考察一下“大禹治水”的遗迹,为将来修史积累阅历,刘彻批准了这个出差申请。
回来之后,司马迁贴好差旅报销发票上交后就第一时间来到李家,跟李敢说了旅途见闻,说得在一旁旁听的我心驰神往。但是我很多年后才觉出味道:作为天下最繁忙的尚书台,皇帝刘彻居然可以让司马迁休假去公款旅游,那说明对于尚书台的日常工作,司马迁已经可有可无了。的确,司马迁写文章、讲大道理和说牢骚怪话水平都绝对可以,唯独政务能力差强人意,比那些人中任何一个都不如。从另一个层面讲,刘彻虽然表面上“独尊儒术”,其实宗室、外戚、权贵、官员们思想内核是哪一家的都有。汲黯是道家的拥趸、主父偃是纵横家的信徒、张汤是法家的坚决执行者、刘安则是杂家的粉丝……当然朝堂最多的是儒家,元朔三年刘彻再次下诏要加强太学的儒家思想教育,举有政务能力、品行端正的“贤良方正”,但是就如刘彻醉酒时对自己只能拥有“董老头”不满,刘彻也不会真正喜欢和“董老头”一脉相承的司马迁。他喜欢的儒生是公孙弘,因为公孙弘符合有用、政治正确和可以被欲望利用这三个要素的全部。
其实在朝野上下,除了这几家主流思想,还有两股很重要的势力。其一是墨家,准确的说是游侠之墨,在野以郭解为首领;在朝也有一位实际的首领,这个人其实就是大爷。所以我后来很确定:刘彻明着讨厌游侠领袖郭解,暗地里也讨厌一身游侠习气的大爷。因为在墨家、游侠的骨子里是“无君无上”的,千秋道义、快意恩仇比法律规范更重要,很显然大爷的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和郭解一样在民间深得人心,粉丝众多。
除了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其实还有一位春秋时期的杰出人物也形成了他的独特思想体系,在大汉朝也有很多追随者,他就是“陶朱公”范蠡。这位在朝能助君王称霸,退隐能富甲一方的神仙人物虽然不被“稷下体系”的“百家”接纳,但是从富商大贾到贩夫走卒,凡是靠货殖讨生活的“工商之民”其实都是他的门徒。帮刘彻制定商业、财政政策的桑弘羊、孔仅、东郭咸阳其实都是这一支的代表人物。
在元朔年间,民间的主流意识形态“独尊儒术”已经在刘彻的十几年贯彻下基本成了气候,与儒术对立情绪最严重的游侠就是他最先要下手的。于是虽然没有自己动手、但和很多起命案都有关系的游侠钜子郭解就撞在了枪口上。在刘彻授意、公孙弘、张汤等执行下,郭解被全国通缉,最终被缉捕归案并被判灭族。当然,刘彻不可能杀光所有游侠,游侠武功高、胆子大,真的完全走到对立面对国家暴力机关的执行力是严峻考验。但是这时候恰逢与匈奴对战,民族情绪高涨。同时因为经济萧条,游侠的生计也受到了影响。于是刘彻就利用民族矛盾,打出“既能填饱肚子、又能发挥特长、还全民族大义”的幌子诱惑游侠毅然从军慷慨赴死,做汉匈消耗战的炮灰。这样一来,思想上的异己被“有毒有害废物利用”变成了强力兵源。对于已经在军中的、思想上的游侠领袖李广,刘彻也是这么做的,而且他也在一早就谋划好让气氛很像游侠组织的李家募兵做炮灰。
在后世人看来,刘彻一定是反感工商之民的,因为后来他制定了很多严厉的措施打击这些人,成为史上对工商之民最残暴的帝王。但是其实刘彻不是不喜欢工商之民,而是需要他们的财富充实国库。他一向是“听话的掏钱,不听话的要命”的,对宗室勋贵都是如此,更别说对没有反抗能力的工商之民了。不过刘彻其实是个非常实用主义的君主,对于可用的人、哪怕是商人他也会在有用处又政治正确的基础上大胆使用,给予其实现欲望的机会,于是桑弘羊最终成为他最后用了一辈子的人。但是在元朔年间,朝廷的财政需求还没有那么紧迫,桑弘羊还要沉寂几年。
在这个阶段,还有个企图搅局的商人出现,他就是卜式——一个不入流的畜牧业商人。元朔五年,他找到机会上书表示愿意捐献一半家财帮助国家抵御匈奴。但是其实这“一半家产”折合铜钱也就二十万,刚任宰相的公孙弘用“以情乱法”和“疑似别有用心”为由拦着刘彻拒绝了他的捐赠,也延后了这个人登上大汉政治舞台的时间。刘彻应该是考虑到二十万钱确实也是寒碜,而公孙弘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要买官就买官,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感觉图谋不小的样子,于是支持了公孙弘,但是他也表扬了卜式的“爱国心”,发了个“好人卡”,送出一份“西瓜皮人情”。
最先在权力中枢的政治角逐中出局的大佬是道家思想的拥趸汲黯。这是个确实有思想、有底线、有“贵族精神”的人。汲黯很早就任九卿之一的主爵都尉,他主张与匈奴和亲休养生息,但是他不依附讨好田蚡(早在元光三年,我当差时就曾亲见汲黯因为黄河决堤大骂田蚡);对公孙弘、主父偃、张汤等与他思想不一致、品德也有问题的人,他不论对方是否得志受宠,都敢于针锋相对;对日渐尊贵的卫青,他也是不卑不亢。因为名声好、出身尊贵,汲黯虽然出局但仍在地方发挥余热,最后也算善终。
相比汲黯,人品糟糕的主父偃就悲惨了点。当把自己的政治智慧全部贡献之后,他还在公孙弘的唆使下干了一件得罪全天下读书人的事情:将之前偷藏的董仲舒写的一份竹简交给了刘彻。那份竹简应该是主父偃发迹之前在拜访董仲舒时偷的,内容是一份叫《灾异之记》的草稿。《灾异之记》以建元年间辽东高庙失火为切入点,检讨刘彻前期施政得失,并想以“天人感应”的道理解释是异相都是“天命”在警告“君王失德”。刘彻当然很生气,判了董仲舒死罪,后经众清流儒生求情赦免外放。公孙弘拿捏好火候递了刀就跑,刘彻拿捏好火候上演“捉放曹”,主父偃就被这样架在火上为天下清流不容了。同时,因为“推恩令”实施,主父偃又在一年内逼死了燕王和齐王,最终被赵王刘彭祖(刘彻的七哥)弹劾,加上主父偃多有贪污受贿的不良品行,最终兔死狗烹被刘彻灭族。
虽然不在尚书台,法家张汤其实也是和公孙弘争夺一哥的有力人选。但是比起公孙弘的阴坏和踏实办事,张汤像个“变异的二杆子”——搞人太明、太疯。虽得皇帝重用,却令群臣难以与他合作。加之他是司法吏,并不能解决全面的政治、经济、人事问题,所以公孙弘最终胜出。
元朔二年,公孙弘接替韩国安升任御史大夫;元朔五年,他获封平津侯并正式接替薛泽任丞相,实现了从布衣到丞相、先拜相再封侯的两大逆袭。
在公孙弘代表儒家夺得中枢权力斗争的最终胜利后,儒生司马迁对他的反感也到达了顶峰。虽然他很清廉——张汤都抓不到把柄的那种,但是司马迁还是很讨厌他,每次来府上和李敢聊天都说公孙弘是“千古第一伪君子”。在司马迁的认知里,“贪钱和贪名一样卑鄙”。
司马迁评价很多人都过于刻板,但是他对公孙弘的评价总体还是中肯的。他说主父偃是个“悲夫”,而公孙弘是个极度可憎的伪君子。不过我倒觉得:公孙弘其实同时也是个“悲夫”,到八十多岁累死在岗位上也没捞到实惠,身后子孙再无杰出人物,儿子还最终失爵并被判“劳教”。而他装逼一辈子最想要的“名”,其实也没捞到,反倒在司马迁的大力传播下成了伪君子的代名词,悲也不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