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王储的教育(2/2)
“看看法国的路易十六,”埃德尔语气带着一丝冷峻,“他并非极端昏庸,甚至尝试过改革。但他最大的失败在于,他完全脱离了它的臣民。他不知道巴黎的市民在思考什么,不知道农民在忍受什么,不知道新兴的资产阶级在渴望什么。凡尔赛宫的奢华与巴黎街头的贫困,形成了致命的对比。当危机爆发时,他毫无准备,也无人真心效忠。记住,王座并非建立在黄金之上,而是建立在人民的认同和忍耐之上。你可以让人民畏惧,但绝不能让他们绝望;你可以保持距离以维持神秘和威严,但绝不能对民间的疾苦一无所知。”
他又以沙皇尼古拉二世为例,“他顽固地拒绝任何实质性的政治改革,试图用绝对的权力维持一个早已腐朽的体制。他将所有的反对力量都推向对立面,最终,当战争的压力超过临界点,整个罗曼诺夫王朝就像一座被掏空了基础的沙堡,瞬间坍塌。改革,尤其是自上而下的改革,需要有前瞻性,需要在危机积累到无法收拾之前主动进行,哪怕这会暂时削弱一部分王权。”
米哈伊听得入神,他忍不住问道:“父亲,那您推动的土地改革、石油国有化,还有现在的工业化,就是这样的主动改革吗?即使它们遇到了很多贵族的反对。”
埃德尔深深地看着儿子:“是的。我知道这些改革会触动旧利益集团,会带来阵痛。但我更知道,如果不改革,罗马尼亚就会像奥斯曼帝国或者沙俄一样,在未来的世界竞争中掉队,最终难逃被肢解或革命的命运。改革的目的,是为了让这个国家,让这个王权,能够更好地适应新时代,更长久地存续下去。有时候,退一步,或者分享一部分权力和利益,是为了保住最核心的东西——国家的独立和王室的延续。”
课程的最后,埃德尔会询问米哈伊自己阅读的体会。近期,米哈伊正在阅读一些罗马尼亚民族诗人的作品。
“米哈伊,埃米内斯库的诗歌,你读到了什么?”埃德尔问。
少年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读到了对祖国山河的热爱,对民族历史的沉思,还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他似乎对现代社会的某些变化感到忧虑。”
“说下去。”埃德尔鼓励道。
“他在《金星》里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或许带点理想化的过去,对比现实的纷扰。我在想,我们如此快速地建设工厂、铁路,推广机器,这是否也会让我们失去一些宝贵的东西?比如乡村的宁静,传统的生活方式?”米哈伊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迷茫。
埃德尔没有直接否定儿子的感性思考,而是引导他:“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米哈伊。记住,情感与理性,是一个统治者必须具备的两种品质,但它们必须在不同的领域发挥作用。诗人的责任是感知和表达情感,捕捉时代的精神脉动。而国王的责任,是基于理性和现实,做出最有利于国家长远发展的决策。”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起伏的喀尔巴阡山。“我们不能因为怀念牧歌式的田园风光,就拒绝工业化的浪潮。拒绝工业化,就意味着贫穷、落后和挨打。我们的任务,不是阻止变革,而是驾驭变革。在推动工业化的同时,我们要尽力去保护我们的语言、文化、传统节日,去缓解社会转型的阵痛。比如,我们设立文化基金,资助艺术家和作家;我们推动《工厂法》,尽管执行艰难,但表明了改善工人处境的态度。这就是在发展与守护之间寻求平衡。”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儿子:“你要学会理解并尊重埃米内斯库的忧伤,那是我们民族灵魂的一部分。但你更要明白,我的责任和你未来的责任,是确保这片土地上的子孙后代,不仅有灵魂可以寄托,更有面包可以果腹,有力量可以扞卫自己的尊严。感性的认知让你理解你的子民,理性的决策让你有能力保护他们。”
图书室的座钟敲响了报时的声音,漫长的授课结束了。米哈伊收拾好自己的书本和笔记,向父亲行礼后,在侍从的陪同下离开。他的步伐依旧端正,但眼神比来时更加深邃,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关于地图、预算、历史兴亡和民族灵魂的沉重思考。
埃德尔一世独自留在图书室,他摩挲着书架上那些厚重的典籍,目光落在儿子刚才坐过的位置上。他对米哈伊的要求是严苛的,近乎剥夺了正常的童年乐趣。但他别无选择。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穿越者,他的知识和眼界是这个时代最大的作弊器。但他无法保证这份“天赋”能够遗传。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有生之年,尽可能多地将自己超越时代的见识、铁血的政治手腕、深沉的治国理念,以及那份对罗马尼亚近乎偏执的责任感,灌输给下一代。
他不确定米哈伊未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君主,是像他一样强势的开明专制者,还是会走向更温和的立宪道路。但他确信,通过这样系统、严格且充满实践智慧的教育,米哈伊至少会成为一个理解这个国家复杂性、具备基本治国能力、并且将罗马尼亚的利益置于首位的合格继承人。这,是他能为这个自己亲手缔造并深爱着的国家,所铺设的最重要的未来之路之一。王储的教育,关乎的不仅仅是霍亨索伦家族的传承,更是罗马尼亚王国能否超越他个人的寿命,真正实现长久繁荣与稳定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