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胜利的代价(三)(1/2)
晨雾如纱,带着硝烟与血腥特有的辛辣气味,缓缓流淌在默勒谢什蒂高低起伏的阵地上空。昨日的喧嚣与疯狂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到极致的死寂,一种连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寂静。
埃德尔一世拒绝了乘坐车辆,他坚持步行。深色的军大衣下摆扫过被炮火反复耕耘、已经变成一片深褐色泥泞的土地,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他的靴子陷进泥里,再拔出来时,带起的不是泥土,而是一种粘稠的、混合着暗红色冰碴和难以辨识有机质的糊状物。空气中那股味道愈发浓烈——不仅仅是硝烟的呛人、血肉腐烂的甜腥,还有粪便、焦糊的织物、以及某种更深层次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无机质冰冷。
他身边只跟着普雷桑将军、两名贴身侍卫官和一名背着沉重医疗箱、面色苍白的军医。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幅超越了人类想象极限的惨烈图景扼住了喉咙。
这里不再是战场,而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尚未完工的坟场。
目光所及,几乎没有一寸完整的土地。弹坑套着弹坑,像大地罹患了某种可怖的皮肤病。破碎的枪支零件、炸成麻花般的铁丝网、散落的子弹带、空洞的弹药箱、烧得只剩骨架的行军锅……战争的残骸无处不在。而比这些无机物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些“有机”的部分。
一具具,或者说,一块块、一片片人的躯体,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姿态,凝固在这片泥泞之中。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罗马尼亚士兵半靠在被炸塌的胸墙边,戴着亚德里安钢盔的头颅微微垂下,仿佛只是累了在打盹。但他整个腹部被炮弹皮完全剖开,冻僵的肠子流了一地,在灰白色的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指关节因为死前的用力而发白。
再往前几步,几名德军士兵的尸体叠在一起,似乎是在冲锋时被同一梭子机枪子弹扫倒。最下面那人的脸被后来者的靴底踩得稀烂,根本无法辨认。他们的灰色军大衣被鲜血浸透,又在低温下冻结,变得硬邦邦的,像一群拙劣的冰雕。
一截断臂,孤零零地挂在一段残存铁丝网的倒刺上,手指还保持着蜷缩的状态,手腕处参差不齐的断骨和冻结的血管清晰可见。不知道它属于谁,罗马尼亚人还是德国人,此刻都已不再重要。
埃德尔的脚步在一处相对“干净”的空地前停下。这里显然被简单清理过,几十具,或许上百具阵亡者的遗体,被并排摆放着,盖着能找到的任何东西——破烂的军毯、沾满泥污的帆布、甚至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相对完整的大衣。一些负责收殓的士兵,像麻木的机器人一样,沉默地在尸堆中穿梭,检查着、搬运着。他们的动作机械而迟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极度疲劳和创伤后留下的空白。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罗马尼亚少年兵,蹲在一具盖着帆布的尸体旁,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却发不出一点哭声。他的军帽不见了,金色的头发被泥土和血块黏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
埃德尔走了过去。少年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硝烟和泪水弄得一塌糊涂的稚嫩脸庞。他看到国王,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慌,想要站起来敬礼,却因为腿软而踉跄了一下。
埃德尔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量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他是你的……”国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也被这战场的尘埃磨损了。
“我……我哥哥,陛下。”少年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努力抑制着,“我们……我们一起参军……妈妈说……要互相照顾……”他终于忍不住,泪水决堤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冲出道道沟壑。
埃德尔沉默着。他俯下身,轻轻掀开了帆布的一角。下面是一张同样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胸口有一个明显的弹孔,军服被染黑了一大片。埃德尔凝视了片刻,伸出手,极其缓慢地、郑重地将帆布重新盖好,仔细地掖了掖边角,仿佛怕惊扰了这位年轻战士的长眠。
“他履行了对罗马尼亚的职责,”埃德尔直起身,看着那哭泣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轮到我们,履行对他的记忆的职责。活下去,记住他。”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继续向前走去。语言在此刻是苍白的,任何安慰都无法填补失去至亲的巨大空洞。他能做的,只是见证,记住这每一份牺牲。
他们走到了昨日战斗最激烈的“鹰巢”高地反斜面。这里的情景更是地狱中的地狱。德军火焰喷射器留下的焦痕随处可见,好几具尸体被烧成了蜷缩的炭黑色,保持着挣扎的姿势。爆炸将人体撕碎,残肢断臂和内脏组织溅得到处都是,冻结在泥土和瓦砾上,形成一幅幅抽象而恐怖的图案。
一群工兵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未爆炸的炮弹和地雷,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在寂静中传出老远。医护兵们则还在尸堆和伤员中艰难地搜寻,偶尔能听到他们嘶哑的呼喊:“这里还有一个活的!快!担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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