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铜鹤暗局,夜半宫召(1/2)

太庙铜鹤渗水的消息,是在次日清晨传到格物司的。

宇文弼亲自带着两名中署的匠作吏员来到东院,神色凝重中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王司丞,实在惭愧。本不该拿此事来烦扰格物司,但太庙之事关乎礼制,偏又紧急……”他将一卷图样摊开在案上,“这对铜鹤是前朝旧物,高达九尺,立于太庙偏殿檐角。前几日雨水,发现鹤腹有锈水渗出,污了殿基。中署几位老匠人看过,都说鹤腹内有砂眼,需拆下重铸。可铜鹤结构复杂,拆解风险极大,重铸至少月余,偏殿祭祀下月就要用……”

他顿了顿,看向王泽:“听闻王司丞精于格物,常有巧思。不知可有法子,既能补漏,又不需大动干戈?此事若能解决,监内上下皆感王司丞大德。”

话说得漂亮,责任却推得干净。若王泽应下却修不好,便是“夸口误事”;若推辞,便是“畏难推诿”。

院中几个年轻工匠已面露愤色。田大壮眼神锐利,林墨则微微摇头示意。

王泽却神色平静,走到案前细看那图样。铜鹤构造确实精巧,鹤颈中空与腹腔相连,腹腔内有铜柱支撑,外部羽毛纹饰繁复。他指着图上一处:“渗水位置在鹤腹何处?”

随行匠作吏员忙道:“在左鹤腹下部,约拳头大小一片。”

“可曾探查内部砂眼大小、深浅?”

“这……铜鹤太高,且为礼器,不敢擅自钻孔探查。”吏员低头,“但按经验,能渗水至此,砂眼必已贯穿铜壁。”

王泽沉吟片刻,忽然问:“铜鹤腹腔内,可有积尘?”

宇文弼一怔:“这……应有吧。毕竟立了数十年。”

“有积尘就好。”王泽抬眼看着宇文弼,“此事格物司可以试试,但需中署配合。”

宇文弼眼中闪过讶色,随即笑道:“王司丞尽管吩咐。”

“第一,需借调中署登高作业的熟手两名,及全套高梯、绳索、软垫防护。第二,需熔铜小炉一只,纯锡五斤,硼砂粉、木炭粉若干。第三,太庙守卫需准许我等夜间作业,不得围观干扰。”王泽语速平稳,“若这些条件齐备,今夜便可动手,明晨应能见效。”

宇文弼没想到王泽答应得如此干脆,还提出这般具体的需求。他心中疑窦丛生,但话已出口,只能点头:“这些都不难。本官这就去安排。”

“有劳宇文少监。”王泽拱手,“王某还需准备些器具,午后便去太庙勘查实地。”

宇文弼带人离去。林墨立即关上门,低声道:“伯爷,这明显是圈套!铜鹤修补何等棘手,他这是要拖住咱们手脚,耽误陛下视察的准备!”

田大壮也道:“而且夜间作业,万一出个差池,便是对太庙不敬的大罪!”

王泽却已走到墙边,拿起一根铜管——那是这几日试验蜡版印刷时用剩的材料。“你们看,”他将铜管竖起,手指轻叩管壁,“铜器铸造有砂眼,传统补漏之法不外乎两种:要么重铸,要么外焊。重铸耗时,外焊损形,都不适用于太庙礼器。”

他取过一张纸,迅速勾勒:“但若砂眼不大,且器物内部有积尘……我们可以用‘内渗补漏法’。”

“内渗?”林墨不解。

“对。”王泽在纸上画出一个铜鹤剖面,“铜鹤腹腔中空,积尘遍布。我们只需在砂眼对应位置的外部加热,同时从鹤口灌入熔融的锡液。锡熔点低,流动性好,会顺着热流方向渗入砂眼。而腹腔内的积尘,恰恰能吸附多余的锡液,防止其流淌过度。待冷却后,锡填补砂眼,外部只需稍作打磨抛光,便可恢复原状——不动结构,不损纹饰,一夜可成。”

田大壮瞪大眼睛:“这……能成吗?”

“原理上行得通,但需精准控温,锡液配比也要调整。”王泽放下笔,“关键在于,要有人能攀至九尺高处,在鹤腹外精准加热,且与鹤口灌锡之人配合默契。”

他看向院中几个年轻工匠:“你们谁攀高胆大、手稳心细?”

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站出来:“伯爷,我爹是山里采药的,我从小爬崖掏鸟窝,不怕高。”

另一个面庞黝黑的铁匠也道:“小的打铁十年,火候手上最准。”

“好。”王泽点头,“你二人随我去太庙。其余人继续准备陛下视察之物——活字模型必须完成,蜡版改良也不能停。林墨,你在此坐镇,若有变故,立刻去程国公府报信。”

“伯爷,太危险了……”林墨忧心道。

“危险才有价值。”王泽目光沉静,“宇文弼想用此事绊住我,我偏要借此,让所有人看看格物司的‘巧思’,到底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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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太庙偏殿。

铜鹤立在飞檐翘角之上,青黑色的铜身在日光下泛着幽光。鹤首昂向苍穹,姿态孤高。王泽仰头细看,左鹤腹下部果然有一片深色水渍,周围铜绿剥落。

中署派来的两名老匠人带着梯具已在等候,见王泽只带了两个年轻工匠,不由面露疑虑。宇文弼也亲自到场,皮笑肉不笑:“王司丞,可需中署老师傅协助?”

“不必。”王泽摆手,“但请宇文少监安排守卫,入夜后此院清场,不得留人。”

“这是自然。”宇文弼深深看他一眼,“那本官便静候佳音了。”

入夜,戌时三刻。

太庙偏殿院中灯火通明。两架三丈高的木梯架稳,瘦高青年陈三腰间系绳,口中衔着几样特制工具,灵猴般攀爬而上。下方,铁匠赵五已在小炉中生火,锡块在坩埚中渐渐熔化。

王泽立在梯下,仰头指挥:“先清灰。鹤口朝下,用长柄软刷探入,尽量扫出积尘。”

陈三从鹤口探入特制的弯头长刷,轻轻搅动。细微的灰尘从鹤腹砂眼处飘出,在灯光下如金粉飞扬。

“停。”王泽观察片刻,“积尘不少,正好吸附。赵五,锡液温度控制在一百八十度,加半两硼砂粉除氧。”

“是。”

锡液在坩埚中泛起银亮光泽。王泽又对陈三道:“现在,用炭火小炉在砂眼外部三寸处加热,要均匀,不可过红。”

陈三小心翼翼点燃手提小炭炉,调整风口,对准鹤腹那处水渍。铜壁渐渐升温,夜色中那片铜色泛出暗红。

“灌锡!”

赵五立即用长柄铜勺舀起锡液,通过特制的漏斗导管,从鹤口缓缓注入。银亮的液体顺着鹤颈流入腹腔,在内部积尘的吸附下,并未肆意流淌,反而顺着温度梯度,缓缓涌向正在加热的砂眼部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中寂静,只有炭火的噼啪声和锡液流动的细微声响。

王泽目不转睛地盯着砂眼处。忽然,一点银亮从铜壁渗出,随即凝固——锡液成功填补了砂眼!

“停火!自然冷却!”他低喝。

陈三立即撤开炭炉,赵五停止灌锡。三人屏息等待。约莫一刻钟后,铜壁温度降下,王泽亲自攀梯而上,用细砂纸轻轻打磨那处补锡点。银白色的锡补与青黑铜体融为一体,若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出。

“成了。”王泽长舒一口气。

就在此时,院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灯笼光亮。一个尖细的嗓音高喝:“何人胆敢夜间擅动太庙礼器!”

灯光涌入院中,只见十余名身着禁军服饰的兵士簇拥着一名内侍太监闯了进来。那太监面白无须,眼神锐利,扫视院中景象,最后落在梯上的王泽身上。

“咱家奉皇后娘娘口谕,巡视太庙。尔等何人?在此作甚!”

宇文弼从兵士后闪出,拱手道:“高公公息怒。此乃将作监格物司丞王泽,奉监内之命修补铜鹤渗漏,下官已准其夜间作业……”

“准了?”高公公冷笑,“太庙重地,一应修葺需报宗正寺、太常寺核准,尔等可有文书?”

宇文弼语塞。他当然没有——此事本就是他临时起意刁难王泽,哪来得及走正式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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