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铜鹤暗局,夜半宫召(2/2)

王泽从梯上下来,掸了掸衣袍灰尘,从容行礼:“下官将作监格物司丞王泽,见过高公公。修补铜鹤确为应急,未及报备,是下官疏忽。但铜鹤渗水污损殿基,若拖延至祭祀,更是大不敬。下官斗胆先行补救,明日一早便补全文书,请公公明鉴。”

高公公眯眼打量他,又抬头看看铜鹤:“修好了?”

“已补妥,公公可验看。”

高公公使个眼色,一名小太监立即攀梯查看,片刻后回报:“确已补好,几乎看不出痕迹。”

宇文弼脸色微变。他没想到王泽真能一夜修好,更没料到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会突然夜巡太庙——这绝非巧合。

高公公沉吟片刻,忽然道:“王司丞,随咱家走一趟吧。”

王泽心头一凛:“公公这是……”

“皇后娘娘要见你。”高公公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即刻。”

院中霎时寂静。宇文弼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田大壮已握紧拳头,林墨更是脸色发白。

深夜,皇后召见一个外臣?这不合常理。

王泽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依旧平静:“下官遵命。容下官整理仪容……”

“不必了,就这样。”高公公转身,“跟咱家来。”

王泽对田大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在格物司,又对林墨无声做了个“程国公”的口型,随后整了整衣袍,随高公公向外走去。

夜色中,灯笼光影摇曳,将一队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穿过太庙重重殿宇,出侧门,早有宫车等候。

上车前,王泽回头看了一眼太庙偏殿的飞檐。那对铜鹤在月光下静默伫立,鹤首依旧昂向苍穹。

宫车驶向皇城,车轮碾压石板路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车厢内,高公公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王泽心中却已转过无数可能。皇后突然召见,绝不会只为铜鹤之事。是长乐公主的《见闻录》起了作用?还是皇帝视察前的试探?抑或……是有人借皇后之名,布下的另一重局?

他轻轻握了握袖中的手。掌心微汗,但眼神渐渐沉静下来。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已无退路。

宫车驶入安福门,穿过重重宫墙,最终在立政殿侧院外停下。高公公掀开车帘:“王司丞,请。”

殿内灯火通明。王泽垂目而入,眼角余光只瞥见上首坐着一位宫装妇人,珠翠轻摇,气度雍容。

他伏身行礼:“臣将作监格物司丞王泽,叩见皇后娘娘。”

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仪的声音响起:“平身。赐座。”

王泽谢恩起身,在下首一个小杌子上坐下,依旧垂目。

长孙皇后打量着他。这个年轻人衣着朴素,甚至袖口还沾着些许铜灰,但身姿挺拔,神色从容,不见丝毫慌乱。与传闻中那个“败家子”、“奇技淫巧之徒”的形象,相去甚远。

“王司丞夜补太庙铜鹤,辛苦了。”长孙皇后缓缓开口,“本宫听闻,你只用一夜便补好了铜鹤,且未损礼器形制。此等技艺,倒是难得。”

“臣不敢居功。此乃格物司众人合力,中署同僚协助之功。”王泽恭声道。

“你不必谦逊。”长孙皇后话锋一转,“本宫召你来,非为铜鹤。而是想问问你——格物司所求的‘格物’,究竟是何物?陛下有意推广新学,然朝中非议甚多。你且说说,你这‘格物’,于国于民,究竟有何益处?”

问题直指核心。这不是技术探讨,而是治国理念的叩问。

王泽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灯火下,他目光清亮,声音沉稳:“回娘娘,臣以为,格物之要,在于‘究理致用’四字。究天地万物之理,制便利民生之器。譬如曲辕犁省农人之力,新盐法降百姓之负,蜡版印刷提官吏之效——此皆小用。然若能以格物精神,察国政之弊,改陈规之陋,省无用之费,增有用之产,则国力可厚,民生可裕。此,臣以为格物之大用。”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朝中非议,臣亦有所闻。或言‘重利轻义’,或言‘舍本逐末’。然臣以为,义需利养,本赖末固。百姓饥寒,空谈仁义何益?国家贫弱,空守礼法何用?格物所求,正是以实利养大义,以末技固根本。”

话语清晰,不卑不亢。

长孙皇后静静听着,指尖轻抚腕间玉镯。许久,她才道:“这些话,你可在陛下面前说过?”

“臣职位低微,尚未得面圣陈词。”

“那便留着,三日后与陛下说吧。”长孙皇后忽然道。

王泽一怔。

“陛下三日后视察将作监,本宫也会随行。”长孙皇后看着他,“王司丞,好好准备。让陛下与本宫看看,你这格物司,究竟能‘格’出怎样的天地。”

她站起身:“夜已深,你回去吧。高公公,送王司丞出宫。”

“臣,告退。”王泽躬身退出。

走出立政殿,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高公公送他到宫门,临别时忽然低声道:“王司丞,皇后娘娘今夜原本已歇下,是看了长乐公主殿下呈上的《蓝田见闻录》后,临时起意召见您的。”

王泽心头一震。

高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宫门外,田大壮已带人焦急等候。见王泽安然出来,长松一口气:“伯爷,没事吧?”

“没事。”王泽登上马车,回头望了一眼巍峨宫城。灯火阑珊处,立政殿的窗影依稀可见。

“回将作监。”他放下车帘,“还有两日。该准备的,都得备齐了。”

马车驶入夜色。长安城的更鼓声遥遥传来,四更天了。

这一夜,太多人无眠。

宇文弼在府中接到王泽被皇后召见又安然放回的消息,惊得打翻了茶盏。郑先生的密信在烛火上燃成灰烬,字迹最后一句:“事有变,勿妄动。”

而皇城内,立政殿的灯火一直亮到天明。

长孙皇后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两份文书。一份是李主事那本厚厚的《蓝田考察奏疏》,一份是长乐公主亲笔所书的《蓝田见闻录》。她提笔,在空白纸上写下几行字:

“王泽,年十九,袭渭南县伯。性沉稳,善巧思,重实务。其道虽新,其心可察。可用,当慎用。”

写罢,她将纸卷起,收入一个锦匣中。

窗外晨光熹微,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三日后那场视察,将决定太多人的命运,也或许将悄然改变这个帝国未来的走向。

棋盘之上,又有新子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