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第三个“十分钟”(2/2)

“颈动脉…还是快,但…跳得有点实了,能摸到了。”祝一宁也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夏佗压在敷料上的手没有松开,他能感觉到,那令人心悸的、持续的温热渗出,似乎停止了。

死神扼住咽喉的手,被他们用尽全力,暂时地、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们又一次,将一条生命从悬崖的边缘,颤颤巍巍地拉了回来。

——

当第一缕模糊的、灰蓝色的光影,如同渗漏般艰难地穿透窗户上厚重的冰花,在室内晕开一片几乎无法察觉的微亮时,浓墨般的黑暗,终于开始极其缓慢地退潮。

没有人知道是凌晨几点。在生与死的拉锯中,时间早已失去了计量的意义。

重要的是,他们熬过来了。熬过了这个寒冷的、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的长夜。

窗外铅灰色的天光映照下的世界,依然被严寒死死统治,甚至那光线本身都带着冰冷的质感。

夏佗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已经僵硬如铁、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从四床身边挪开身体。

他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麻木和极度的疲惫让他直接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上,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急促地呼吸了几次,才将那股想要彻底昏睡过去的欲望强压下去。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借着那微弱到极致的天光,环顾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战争的病房。

只有三个人。

祝一宁和薛小琴互相依偎在角落,脸色在灰白的光线下显得惨淡,但眼睛都还努力睁着,定定地望着四床的方向。

而两个重伤员,三床和四床,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口那微弱却持续的起伏,是此刻废墟之上,最生动、最珍贵的景象。

他们守住了。

夏佗能看到,薛小琴原本灵巧的双手,此刻裸露的手腕和小臂,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均匀的蜡白色,肿胀得发亮,皮肤紧绷,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纹理。

那是严重冻伤的迹象,组织已严重受损,血液循环近乎停滞。

他知道,一旦开始复温,疼痛和颜色的变化将会出现,那意味着组织的命运已被决定。

她干裂的嘴唇布满血口,渗出的血珠早已冻结成暗红色的冰凌。

他自己的双脚,从脚踝以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像两块沉重的、不属于自己的石头。

祝一宁的状况稍好,但脸色也苍白得吓人,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疲惫,握住薛小琴的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但,无论如何,他们守住了。人还在。

夏佗挣扎着,试图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去查看每个人的具体情况。

但身体背叛了他,连抬起手臂都异常艰难。

夏佗发出嘶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

“报数……”

“夏……佗。”他自己第一个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祝……一宁。”她的声音带着虚浮。

“薛……小琴……”回应带着哽咽。

501室里,所有熬过黑夜、意识尚存的人,都在这里了。

天光,似乎又艰难地明亮了一点点。

虽然那光芒依旧冰冷,无法带来丝毫暖意,但最深最沉、仿佛永无尽头的黑夜,确实已经过去。

夏佗缓缓阖上眼睛。

这不是休息,而是将最后一点弥散的精神力,强行收束、凝聚。

他在心中默念,如同完成一个跨越了漫长苦难的、庄严的仪式:“体温即生命。守望无价。”

然后,是只在心底响起的、新增的一句,在这个用意志、专业和巨大代价换来的黎明,变得无比沉重而真切:

“长夜已度,人犹在。”

窗外,风雪的咆哮并未停歇,那声音里似乎夹杂了一种新的、更加尖锐凄厉的频率,像是对幸存者的不甘嘶吼,又像是某种更甚严寒即将到来的、不祥的预告。

但在病房内,那些微弱、杂乱却无比执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无尽冰原上,一缕被无数次吹打却始终未曾熄灭的余烬,仍在艰难地、倔强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