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深山风起寒鸦渡(1/2)

秋露凝霜的时节,深山里的日头总是短得仓促。卯时刚过,天边才洇开一抹淡青,李秋月就揣着个粗布缝制的干粮袋,踩着院门外结了薄冰的泥路,往山下的方向走。她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夹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被她仔细地用针线缝补得整整齐齐。风掠过山间的老槐树,枝桠上的残叶簌簌往下掉,落在她的发梢肩头,她也顾不上拂去,一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柔婉的眸子,此刻却凝着一股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劲。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大山。他肩上扛着根磨得光滑的扁担,扁担两头挂着两个沉甸甸的布袋,里面装的是昨夜夫妻俩连夜炒好的南瓜子和晒干的野山枣。“秋月,等我会儿。”大山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这些天为了找那些被赵虎拖欠工资的工人,他跑断了腿,嗓子早就熬得冒了烟。李秋月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时,目光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上,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发酸。

“你咋不多歇会儿?”她走上前,伸手想替他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衣领,又猛地缩了回来,“我一个人去就行,你昨儿后半夜才从王家坳回来,合眼都没合一个时辰。”

大山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只是那笑容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那哪儿成?你一个妇道人家,走这么些山路,我不放心。再说了,找工人这事儿,本就是我揽下的,哪能让你替我跑腿?”他说着,把扁担往肩上又挪了挪,“赵虎那鳖孙心黑得很,刘佳琪又跟他穿一条裤子,咱们这趟去,指不定要碰多少钉子。多个人,多份底气。”

李秋月没再劝,只是默默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并肩走在蜿蜒的山路上,脚下的碎石子硌得鞋底生疼,却谁也没有吭声。山间的雾气还没散,白茫茫的一片,把远处的村落罩得影影绰绰。他们要找的第一个人,是住在山脚下张家湾的张老根。张老根是个老实巴交的泥瓦匠,开春的时候跟着赵虎的砖窑厂干活,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到头来只拿到了三分之一的工钱,剩下的钱,赵虎推三阻四,说什么砖窑厂资金周转不开,等过了秋收就给,可如今秋都快过完了,连个铜钱影子都没见着。张老根家里有个卧病在床的老伴,还有个刚考上县中学的孙儿,一家子就指着那点工钱过日子,前些天大山去找他的时候,老汉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眼泪一滴滴往烟杆上掉,嘴里反复念叨着:“这钱要是要不回来,我老婆子的药钱,孙儿的学费,可咋办啊……”

一想到张老根的模样,李秋月的心里就堵得慌。她和大山都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靠着一身力气吃饭,知道挣点血汗钱有多不容易。赵虎的砖窑厂开在山外的平坝上,这些年靠着克扣工人工资、偷工减料赚了不少黑心钱,山里不少汉子都在他那儿干过活,可赵虎手眼通天,跟镇上的工商所所长沾点亲,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工人们敢怒不敢言。这次要不是大山的堂弟二柱子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他媳妇难产要做手术,急需一笔钱,赵虎却把他的工钱扣着不给,大山也不会豁出命去,要带着大伙儿去告赵虎。

“大山,”李秋月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咱们这么做,真的能成吗?”她不是不相信大山,只是赵虎和刘佳琪的手段,她前些天算是见识过了。那天她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盐,正好撞见刘佳琪搂着赵虎的胳膊,坐在小卖部的门槛上嗑瓜子,看见她来了,刘佳琪故意抬高了嗓门,尖声尖气地说:“有些人就是不自量力,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敢跟赵老板作对?我看呐,是穷疯了,想钱想疯了!”赵虎则是眯着一双三角眼,嘴角挂着阴恻恻的笑,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看得她浑身发冷。

大山的脚步顿了顿,他侧过头,看着身旁的女人。晨光穿透雾气,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清秀的眉眼。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当年多少后生排着队来她家提亲,她却偏偏选了他这个一穷二白的山里汉子。这些年跟着他,没享过一天福,反倒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可她从来没抱怨过一句。大山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掌心却布满了老茧,那是常年干农活、缝补衣裳磨出来的。

“能成。”大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赵虎他再横,也横不过王法。咱们只要能把被拖欠工资的工人都找齐,一起去县里的劳动局告他,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捂不住这么多人的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算是为了二柱子,为了张老根,为了那些被他坑了的乡亲们,咱们也得把这件事办成。”

李秋月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头的那点忐忑,像是被一阵暖风吹散了。她用力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紧扣,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来,像是一道暖流,淌过四肢百骸。“嗯,我信你。”

两人又往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渐渐散去,张家湾的轮廓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这是个不大的村落,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脚下,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袅袅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柴火和早饭的香气。大山和李秋月刚走到村口,就看见张老根家的院门敞开着,一个佝偻着腰的身影正蹲在院子里,劈着一堆柴火。

“张叔!”大山喊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张老根抬起头,看见是他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连忙放下手里的斧头,站起身迎了上来。“大山,秋月,你们咋来了?快,快进屋坐。”他说着,转身往屋里让,脚步却有些踉跄。李秋月眼尖,看见他的腿上缠着一圈厚厚的布条,布条上还隐隐透着暗红的血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张叔,您的腿咋了?”她连忙上前扶住他。

张老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昨儿劈柴的时候不小心崴了一下,不碍事的。”

大山却看出了不对劲,他蹲下身,掀开张老根裤腿上的布条,只见他的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几道清晰的鞭痕,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张叔,这是谁干的?”大山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像是燃着一团火。

张老根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浑浊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声音哽咽着:“还能是谁?赵虎的人。昨儿后晌,刘佳琪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来我家,说要是我敢跟着你去告赵虎,就打断我的腿,还要把我老婆子从炕上拖出去扔到山里喂狼……大山啊,叔对不起你,叔怂啊……”他说着,猛地蹲下身,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秋月的心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中,瞬间沉到了谷底。她看着张老根布满伤痕的腿,又想起前些天去李家坪找李老四时,李老四家门紧锁,邻居偷偷告诉她,李老四一家被赵虎的人连夜逼着搬了家,不知道去了哪里。原来,赵虎和刘佳琪早就知道了他们的打算,早就开始动手了。

大山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他站起身,看着张老根哭得佝偻的背影,又看着身旁脸色苍白的李秋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知道,赵虎和刘佳琪这是要赶尽杀绝,不让他们找到任何一个愿意站出来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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