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寒溪映月碎孤影(1/2)
秋雨已经连绵了三天,像山坳里卸不完的愁绪,淅淅沥沥地打在茅草屋顶上,顺着屋檐垂成一道道灰蒙蒙的水帘。李秋月坐在炕沿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磨得发白的补丁,目光落在窗纸上——那层薄薄的麻纸被雨水浸得发潮,晕开一片片暗黄的印记,像极了她心里那些擦不去的伤痕。
炕梢上,婆婆王氏蜷缩在被褥里,咳嗽声断断续续,像破旧的风箱在胸腔里拉扯。自从上个月摔断了腿,老人便再也下不了炕,吃喝拉撒全靠秋月照料。大山每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进山,要么去侍弄那几块挂在坡上的薄田,要么去林子里砍些柴火换油盐,常常要到月上中梢才拖着疲惫的身影回来。屋子里的空气里,弥漫着草药味、烟火气和挥之不去的沉闷。
“咳咳……秋月啊,”王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大山还没回来吗?这天黑得早,山路滑,可别出什么岔子。”
秋月回过神,伸手掖了掖婆婆身上的被子,声音柔得像山涧的溪水:“娘,您放心,大山腿脚利索,又是走惯了的路,再过会儿就该回来了。我把饭温在灶上,等他回来就能吃。”
她说着,起身走到灶台边,掀开陶锅的盖子。锅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旁边摆着一小碟咸菜,还有两个硬邦邦的红薯——这就是一家三口的晚饭。她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锅里的糊糊,水汽氤氲着往上冒,模糊了她的眉眼。
其实她心里也慌。往常这个时辰,大山早就该回来了。今天雨下得急,山路上的泥滑得能粘掉鞋底,万一……她不敢往下想,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大山命硬,不会有事的。
她长得好看,是这深山里公认的。柳叶眉,杏核眼,皮肤是那种常年被山泉水滋养出来的白皙,即便是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也难掩那份天然的风姿。年轻时,邻村的媒人踏破了门槛,可她偏偏选中了大山。大山人如其名,高大壮实,性子憨厚,一双眼睛亮得像山里的星星。那时候他看她的眼神,满是藏不住的欢喜和珍视,让她觉得,跟着这个男人,就算住在深山里,日子再苦也值。
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大概是从去年邻村的刘佳琪嫁过来之后吧。刘佳琪是外乡人,跟着丈夫搬到了山脚下的张家庄,离他们村不过三里地。她不像山里的女人那样粗粝,皮肤白净,说话柔声细气,还识几个字,穿的衣裳也总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大山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镇上的集市上。那天秋月让他去买些针线,回来的时候,他手里不仅拿着针线,还多了一块花布,说是刘佳琪帮他挑的,说这颜色衬秋月。
那时候她没多想,只觉得刘佳琪是个热心人。可渐渐地,她发现了不对劲。大山进山干活,常常会“顺路”经过张家庄;回来的时候,身上偶尔会带着不属于家里的香气,或是一块精致的糖块;他看她的眼神,也慢慢变了,不再有以前的专注和温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甚至有时候,会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愧疚。
真正让她确认的,是三个月前的那个傍晚。她去山脚下的小溪边洗衣裳,远远地就看见大山和刘佳琪站在溪边的老槐树下。刘佳琪低着头,手里绞着衣角,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大山站在她对面,眉头皱着,声音压得很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他抬起手,轻轻拂去了刘佳琪脸颊上的泪珠。
那一刻,秋月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溪水潺潺地流着,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发出哗哗的声响,却像是在抽打着她的心。她手里的棒槌“咚”地一声掉进了水里,溅起一片水花。大山和刘佳琪同时回过头,看到她的时候,大山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眼神慌乱得像做错事的孩子。刘佳琪则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还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几分挑衅的笑容。
从那天起,家里的氛围就彻底变了。她没有哭闹,也没有质问。山里的女人,骨子里都带着一股韧劲。她只是默默地干活,照料婆婆,打理家务,像以前一样。可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大山对她越发客气,客气得像个陌生人。他不再跟她聊山里的趣事,不再在夜里偷偷给她掖被角,甚至很少再正眼瞧她。
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是不是自己太沉闷,不像刘佳琪那样会说话、会讨人欢心?她试着学刘佳琪的样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些,说话也放柔了语气,可大山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没有任何回应。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打断了秋月的思绪。大山走了进来,身上淋得像个落汤鸡,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大山,你可算回来了!”秋月连忙迎上去,拿起挂在墙上的毛巾,想给他擦擦脸。
大山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不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我自己来。”
秋月的手僵在半空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她默默地放下毛巾,转身回到灶台边,把温着的玉米糊糊盛了一碗,递给他:“快趁热喝了吧,暖暖身子。”
大山接过碗,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喝着糊糊,像是在掩饰什么。屋子里只剩下他吞咽的声音,还有婆婆偶尔的咳嗽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秋月轻声问道,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裤脚上。
“哦,”大山含糊地应了一声,“雨太大,山路不好走,耽误了些时辰。”
秋月没有再问。她知道,他在撒谎。他的裤脚虽然沾了泥,但鞋子上却没有多少磨损,不像是走了很久的山路。而且,他身上除了雨水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脂粉香——那是刘佳琪常用的香气。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了冰冷的深潭。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这个她爱了这么多年、为他付出了一切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喝完糊糊,大山把碗往灶台上一放,说了句“我去看看娘”,就转身走到炕边。他给王氏掖了掖被子,低声问了几句身体状况,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温柔。王氏咳嗽着应着,目光在儿子和儿媳之间来回打量,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秋月收拾着碗筷,动作机械而麻木。她能感觉到大山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带着犹豫和愧疚,可她不想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问出那些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就会忍不住掉眼泪。
收拾完碗筷,她拿起油灯,准备去里屋歇息。大山忽然开口叫住了她:“秋月。”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明天……明天我要去镇上一趟,”大山的声音有些迟疑,“佳琪说,镇上的药铺进了些好药材,我想去给娘买点回来。”
又是刘佳琪。
秋月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她转过身,看着大山,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自己去吧,我在家照看娘。”
她的平静,让大山心里更加不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好。”
秋月提着油灯,走进了里屋。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油灯的光昏黄而微弱,映照着她苍白的脸颊和布满泪痕的双眼。她坐在冰冷的床沿上,抱着膝盖,无声地哭泣着。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是在为她的悲伤伴奏。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想起了年轻时大山对她的好,想起了他们刚结婚时的甜蜜,想起了那些在山里相依为命的日子。那些回忆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心。
她曾经以为,爱情就是两个人相守一生,无论贫穷富贵,无论风雨坎坷,都能携手并肩。可现实却给了她沉重的一击。原来,爱情也会褪色,也会变质,也会在柴米油盐的琐碎和外界的诱惑中,慢慢消磨殆尽。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大山就背着背篓出门了。秋月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路上,心里一片茫然。她转身回到屋里,开始给婆婆擦洗身子,换药。王氏的腿恢复得很慢,稍微一动就疼得直咧嘴。秋月小心翼翼地帮她按摩着腿部,动作轻柔而耐心。
“秋月啊,”王氏忽然开口说道,“大山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秋月的手一顿,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娘,没有的事,大山对我挺好的。”
“你别骗娘了,”王氏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心疼,“我都看出来了。你们最近很少说话,他看你的眼神也不对。是不是……是不是因为那个刘佳琪?”
秋月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点了点头,哽咽着说:“娘,我该怎么办?”
王氏伸出枯瘦的手,握住了秋月的手:“孩子,委屈你了。大山这孩子,从小就实诚,就是性子太直,容易被人迷了眼。那个刘佳琪,看着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你别太难过,娘帮你劝劝他。”
“娘,没用的,”秋月摇了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她知道,大山的心,已经飞到刘佳琪那里去了。他对刘佳琪的关心,对刘佳琪的温柔,都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刘佳琪会撒娇,会示弱,会说好听的话,而她,只会默默地干活,默默地付出,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里。
中午的时候,雨停了。秋月抱着一筐脏衣服,来到山脚下的小溪边。溪水因为下雨变得有些浑浊,水流也比平时湍急了些。她把衣服放在石头上,拿起棒槌,一下一下地捶打着。棒槌落在衣服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宣泄着她心里的痛苦。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以为是大山回来了,心里不由得一动,连忙回过头。可看到来人时,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来的人是刘佳琪。
刘佳琪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她看到秋月,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秋月姐,你也来洗衣裳啊?”
秋月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继续捶打衣服。
刘佳琪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淡,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看着溪水里的倒影,轻声说道:“秋月姐,你长得可真好看。要是我有你这么好看的容貌,就算住在深山里,也心甘情愿。”
秋月的手一顿,没有接话。她知道,刘佳琪这是在故意挑衅她。
刘佳琪又说道:“大山哥对我可好了。昨天他特意去镇上给我买了块花布,说要给我做件新衣裳。他还说,我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他跟我在一起,觉得特别开心。”
秋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猛地站起身,拿起洗好的衣服,就要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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