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霜打秋豆角子(1/2)

李秋月蹲在灶台前添柴,火苗子舔着锅底,把她半边脸映得通红,另半边却浸在屋角的阴影里,连鬓边垂落的碎发都透着股冷意。灶上的铁锅“咕嘟”响着,锅里煮的是昨天剩下的红薯稀饭,粘稠的粥沫子顺着锅沿往下淌,落在灶台上积成的黑垢里,像极了她心里那些擦不干净的委屈。

她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是大山往常扛着锄头回来时的沉缓,而是带着点慌慌张张的轻碎,像是怕踩疼了地上的月光。秋月手里的柴禾顿了顿,指尖的炭灰簌簌往下掉,落在沾了米汤的围裙上,晕出一小片黑。她没抬头,也没应声,只把灶门往旁边推了推,让火苗弱下去些——粥快熬糊了,就像她和大山这日子,再烧下去,恐怕连点念想都剩不下。

“秋月,我回来了。”大山的声音从院门口飘进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还有股她近来愈发熟悉的陌生气息——那是城里女人身上才有的香水味,混着山路的泥土腥气,闻着就让人心里发堵。秋月没回头,只伸手拿起灶台上的粗瓷碗,用布巾擦了擦碗沿的水渍,动作慢得像是在数碗上的裂纹。

大山掀开门帘进来,带进一股晚风,吹得油灯的火苗晃了晃。他身上的外套没系扣子,露出里面那件新买的格子衬衫——是上个月刘佳琪陪他去镇上买的,当时他还跟秋月说,是赶集时顺手在地摊上淘的,十块钱两件。秋月当时没戳破,只是看着他把衬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最上层,比放她织的毛衣还上心。

“粥熬好了?”大山走过来,想伸手帮她端锅,却被秋月侧身躲开。她端着铁锅,手腕稳得很,滚烫的锅底离手不过寸许,却像是一点都不觉得烫。“你先坐吧,我盛粥。”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就像在跟一个接宿的陌生人说话。

大山愣了愣,手僵在半空,又慢慢收了回去。他走到桌边坐下,目光扫过屋里的摆设——墙上挂着的玉米串少了几串,是秋月昨天背去镇上卖的;窗台上的咸菜坛子空了一半,是她腌了一整个秋天的芥菜;还有桌角那只缺了口的粗瓷杯,是他们结婚时唯一的新物件,如今杯沿的缺口处,还留着大山去年砍柴时不小心磕的印子。这些东西都还在,可屋里的气氛,却像是隔了层厚厚的冰,冷得让人喘不过气。

秋月把两碗粥放在桌上,一碗给大山,一碗自己留着。粥里没放糖,也没放红薯,就只有清清淡淡的米香,就像他们刚结婚那几年的日子,简单却踏实。可现在,连这点踏实都没了。大山拿起筷子,扒拉了两口粥,没尝出味道,只觉得嘴里发苦。他想跟秋月说点什么,比如今天山上的玉米熟了多少,比如村口的老槐树又落了多少叶子,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知道,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再也填不满他们之间的空了。

“今天去镇上了?”秋月忽然开口,手里的筷子停在碗里,目光落在碗底的米粒上,没看大山。大山的手顿了顿,筷子差点掉在桌上。“没、没有啊,我今天一直在山上砍柴,砍了满满一捆,都堆在院门外了。”他说得飞快,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门口,像是怕秋月突然起身去看。

秋月没接话,只是慢慢喝了口粥。粥已经凉了些,喝在嘴里,从喉咙凉到心口。她知道大山在撒谎——今天下午她去后山摘豆角,远远看见他骑着摩托车往镇上的方向去,车后座上还坐着个人,穿的是刘佳琪常穿的那条粉色连衣裙,风一吹,裙摆飘得老高,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当时没追上去,也没喊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摩托车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山路的拐角,手里的豆角掉了一地,被风吹得滚了满山。

“佳琪……她今天没找你?”秋月又问,声音还是平的,可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却悄悄泛了白。大山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又很快白了下去。他放下筷子,手在腿上蹭了蹭,像是想擦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找了……她跟我说,镇上的供销社进了新的化肥,让我去看看,说对明年种玉米有好处。”他说得吞吞吐吐,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秋月的眼睛。

秋月终于抬起头,看向大山。她的眼睛很亮,映着油灯的光,却没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是吗?那你们看完化肥,还去了哪里?”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直直扎进大山的心里。大山的喉结动了动,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没法撒谎了,秋月的眼神太亮,亮得能照出他心里所有的龌龊。

其实他今天根本没去看什么化肥。刘佳琪给他打电话,说她在镇上的服装店看中了一件外套,让他陪她去试试。他本来想拒绝,可一想到刘佳琪笑起来的样子,还有她说话时软乎乎的语气,就忍不住动了心。他跟刘佳琪在镇上逛了一下午,去吃了她最爱吃的馄饨,还陪她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那是他第一次进电影院,也是第一次跟除了秋月以外的女人一起看电影。电影演了什么他没记住,只记得刘佳琪靠在他肩膀上时,身上的香水味飘进鼻子里,让他心慌意乱。

“秋月,我……”大山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觉得所有的解释都那么苍白。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刘佳琪跟秋月不一样,她会跟他说城里的新鲜事,会穿好看的裙子,会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说他能干、说他厉害。这些话,秋月从来没说过。秋月只会跟他说“该种玉米了”“该收红薯了”“孩子的学费该凑了”,她的世界里只有庄稼和家,没有他想要的“新鲜”。

可他忘了,当初他穷得叮当响,是秋月不嫌他穷,顶着家里的反对嫁给他;是秋月陪着他在山里开荒,手上磨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茧;是秋月在他生病时,连夜背着他去镇上的卫生院,走了几十里山路,鞋都磨破了;是秋月省吃俭用,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和孩子,自己却常年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这些事,他不是忘了,只是被刘佳琪带来的新鲜感盖了过去,盖得严严实实,连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秋月看着大山语无伦次的样子,忽然笑了笑。那笑很轻,比晚风还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悲凉。“大山,你不用解释。”她拿起桌上的碗,把剩下的粥倒进锅里,动作慢得很,“我今天去后山摘豆角,看见你骑摩托车了。”

大山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在椅子上,连呼吸都忘了。他抬起头,看向秋月,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慌乱。“你、你看见了?”他的声音都在发抖,像是怕听到什么可怕的答案。

秋月点了点头,把锅放回灶上,又拿起布巾擦了擦手。“看见了。”她转过身,看着大山,眼神里的平静终于有了一丝裂痕,透出点委屈和难过,“我看见你骑着摩托车,她坐在你后面,抱着你的腰。你们笑得很开心,比当初我们刚结婚时,你带我去镇上赶集还开心。”

大山的脸彻底白了,他想站起来,却觉得腿像灌了铅一样重。“秋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佳琪就是朋友,我们……”

“朋友?”秋月打断他,声音提高了些,眼里终于有了泪,却没掉下来,只是在眼眶里打转,“朋友会让你瞒着我,偷偷去镇上看电影?朋友会让你把新买的衬衫藏起来,怕我看见?朋友会让你忘了,今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的日子?”

最后一句话,秋月说得很轻,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大山的心上。他这才猛地想起,今天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的日子。上个月他还跟秋月说,等十周年那天,要带她去镇上的饭馆吃顿好的,还要给她买条新裙子。可他转头就忘了,跟着刘佳琪在镇上逛了一下午,连句问候的话都没给秋月捎回来。

“我……我忘了……”大山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头垂得越来越低,不敢看秋月的眼睛。他想起结婚那天,秋月穿着红棉袄,梳着两条辫子,站在他家破旧的院门口,笑得眉眼弯弯。那天他跟秋月说,这辈子都会对她好,会让她过上好日子。可现在,他不仅没让她过上好日子,还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秋月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可眼泪还是没掉下来。她早就哭够了,从第一次发现他跟刘佳琪眉来眼去,到后来看见他手机里的短信,再到今天看见他们一起骑摩托车,她哭了一次又一次,眼泪早就流干了。现在剩下的,只有满心的疲惫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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