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雨泡泥里的桃酥(2/2)
她看着大山的脸,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那时候大山还是个壮实的小伙子,能扛着两百斤的粮食走三里地,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亮得像山里的星星。他说要给她盖大瓦房,说要让她过上好日子,说这辈子就只对她一个人好。那时候她信,她觉得只要跟着他,就算住在土坯房里,就算每天吃玉米糊糊,也是甜的。
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去年她摔了跤,孩子没保住之后吗?还是从刘佳琪经常往家里跑,送这送那开始?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大山的话越来越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咳嗽也越来越重。他总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可过了一个又一个几天,他的咳嗽还是没好,反而越来越重。
拖拉机开到镇上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老陈的儿子帮着把大山抬进急诊室,医生看了看,说要住院输液,让李秋月去办手续。她摸了摸兜里,只有几块零钱——昨天大山说去镇上买化肥,拿走了家里仅有的五十块钱,回来的时候说化肥没买着,钱借给刘佳琪了,刘佳琪说她娘病了,急着用钱。
“医生,能不能先输液?我……我回去拿钱。”李秋月的声音有点发颤。
医生皱了皱眉:“先交押金,最少三百。”
三百块,对她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她站在急诊室门口,看着里面亮着的灯,心里慌得厉害。这时候,老陈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个布包,递给她:“这里面有两百块,是我家攒着给我孙子交学费的,你先拿着用。剩下的一百,我再去跟医院说说,能不能缓几天。”
李秋月接过布包,布包上还带着老陈身上的药味,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陈叔,这钱我……”
“别说那没用的。”老陈拍了拍她的肩膀,“先把大山的病治好再说。我去跟医生说,你在这儿等着。”
老陈走进医生办公室,李秋月站在走廊里,看着布包里的钱,一张一张叠得整整齐齐,最大的面额是十块。她想起老陈的孙子,才六岁,去年得了脑膜炎,差点没救过来,老陈为了给孙子治病,把家里的牛都卖了。现在,他又把给孙子交学费的钱给了她。
“秋月姐。”
身后传来声音,李秋月回头,看见刘佳琪站在走廊尽头,身上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衫,头发也擦干了,手里攥着个鼓囊囊的布包。
“你咋来了?”李秋月的声音有点冷。
刘佳琪走过来,把布包递到她面前:“这里面有三百块钱,你拿着,给大山哥交押金。”
李秋月没接,看着那个布包:“这钱是哪儿来的?”
“是我攒的。”刘佳琪的眼睛有点红,“我娘给我的零花钱,还有我帮人缝衣服赚的,都在这儿了。你别嫌少,先给大山哥治病要紧。”
“不用。”李秋月把布包推回去,“陈叔已经给我钱了。”
“陈叔的钱是陈叔的,我的钱是我的。”刘佳琪把布包往她手里塞,“秋月姐,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大山哥是无辜的。他这病,都是因为我……上次我让他帮我去山里捡蘑菇,淋了雨,回来就开始咳嗽,一直没好利索……”
李秋月的手顿了顿。她想起上个月,大山确实说过去山里捡蘑菇,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还笑着说“捡了不少,给你炖蘑菇汤喝”,结果第二天就开始咳嗽。那时候她还怪他不小心,现在才知道,是为了帮刘佳琪。
“你走吧。”李秋月的声音有点哑,“大山要是醒了,我会告诉他你来看过他。”
刘佳琪没走,反而往旁边挪了挪,靠在墙上:“我在这儿等会儿,等大山哥醒了我再走。我……我想跟他说句话。”
李秋月没再赶她,转身走进急诊室。大山已经被搬到病床上,输着液,脸色比刚才好了点,嘴唇也有了点血色。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掉,像掉在她心上,沉甸甸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山的眼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见李秋月,嘴角扯出个笑容:“秋月……咱们的豆子……”
“别管豆子了。”李秋月赶紧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还是有点烫,“医生说你是急性肺炎,得住院几天。钱的事儿你别担心,陈叔帮咱们凑了。”
大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愧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咳嗽起来,咳得胸口起伏着。李秋月赶紧给他顺气,等他不咳了,听见他小声说:“秋月,对不起……那五十块钱,我没借给刘佳琪,我……我给她买了件马甲,就是她穿的那件碎花的……”
李秋月的手僵了僵,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厉害。她看着大山的眼睛,那双曾经亮得像星星的眼睛,现在只剩下愧疚和不安。她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说了句:“没事,等你好了再说。”
大山看着她,嘴唇动了动,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秋月,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在村里没什么亲人,挺可怜的……我想着帮她一把,没想到……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李秋月帮他擦了擦眼泪,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你就是心软,见不得别人可怜。可你也得顾着自己啊,你要是垮了,咱们这个家怎么办?”
大山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李秋月坐在床边,看着他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心里像被泥水泡过一样,又沉又闷。
她想起刚才刘佳琪说的话,想起那块碎花帕子,想起那件碎花马甲,想起那盒掉在泥里的桃酥。这些事情像一根一根的刺,扎在她心里,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她知道大山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太心软,太容易相信别人,可心软不是错,错的是他把这份心软给了不该给的人,忘了家里还有个等着他的人。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李秋月抬头,看见刘佳琪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个布包,眼睛里看着病床上的大山,带着点说不出的难过。李秋月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突然觉得有点累。
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这场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这个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从前的样子。她坐在床边,握着大山的手,看着窗外的雨,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掏走了什么东西。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就像被雨泡在泥里的桃酥,就算捡起来,也变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