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霜降夜的半块红薯(2/2)

吃到一半的时候,李秋月突然停下了。她看着手里剩下的半块红薯,红薯心是金黄色的,甜得发亮。她想起刚嫁过来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的夜晚,她和大山坐在炕头,分吃一个红薯,大山把甜心都留给她,自己吃皮。那时候红薯的甜味,能暖到心里去。

“大山,”她轻声说,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点飘,“要是……要是你真的喜欢她,你就跟我说。”

大山手里的红薯“啪”地掉在地上,滚到了灶门口。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李秋月,眼睛里满是慌乱:“秋月,你胡说啥呢!我不喜欢她,我就喜欢你一个人,你别胡思乱想!”

李秋月笑了笑,眼泪却又掉了下来。她弯腰去捡地上的红薯,红薯沾了灰,再也不能吃了。“我没胡思乱想。”她站起身,把手里的半块红薯放在碗里,“我困了,先去睡了。”

她走出灶房,没回头。院子里的月光很亮,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走到东厢房门口,手放在门闩上,却没推开。她能听见灶房里的动静,大山在捡地上的红薯,在擦碗,在添柴,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灶房的灯灭了。大山走出来,脚步放得很轻,经过东厢房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站在门口,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西厢房走去。西厢房是放农具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住。

李秋月靠在门后,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她慢慢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院子里的风更凉了,吹得她浑身发抖。她想起娘说的话:“秋月,男人是要拴着的。”可她拴不住了,就像手里的红薯,再甜,也有吃完的时候;就像灶膛里的火,再旺,也有烧尽的时候。

月光透过门缝照进来,落在她的手上。她摊开手,手心里还沾着红薯的甜汁,黏黏的,像眼泪的味道。她想起大山眉骨上的疤,想起他给她编的竹筐,想起他在雪地里给她暖脚,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转得她头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西厢房的门响了一声,然后是大山的脚步声,慢慢往东厢房走过来。他停在门口,没敲门,也没说话。李秋月屏住呼吸,听着他的呼吸声,很沉,带着点急促。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慢慢往回走,回到了西厢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有远处山涧的流水声。

李秋月慢慢站起来,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月光把整个院子照得像铺了层霜,冷得人骨头疼。她走到晾衣绳前,上面挂着大山的蓝布褂子,还没干,风一吹,晃来晃去。她伸手摸了摸,布料粗糙,带着点汗味,还有那股淡淡的香皂味,混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她低下头,看见晾衣绳下的地上,有一朵小黄花,是野菊花,被风吹落的。她捡起来,放在手心里,花瓣很软,已经有点蔫了。她想起春天的时候,大山在院子里种了很多野菊花,说等秋天开花了,给她做菊花枕,说枕着睡得香。可现在野菊花开花了,枕头还没做,有些东西却已经变了。

回到东厢房,她没点灯,摸黑躺在炕上。炕是凉的,像她的心一样。她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房梁,梁上挂着她和大山的红绳,是结婚的时候系上的,红绳已经有点褪色了。她想起结婚那天,大山给她系红绳的时候,手都在抖,说:“秋月,这辈子我都不松开你。”

可现在,他好像松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见有人走进来,坐在炕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她想睁开眼,却睁不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她能闻到那人身上的味道,是大山的味道,汗味混着香皂味,还有点红薯的甜味。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站起来,慢慢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带上,没有声音。

李秋月猛地睁开眼,炕边空荡荡的,只有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白。她摸了摸自己的手,好像还残留着一点温度,是大山的温度。她坐起来,靠在炕头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却很凉,像一块冰。

灶房里的红薯香味还没散,飘进屋里,甜丝丝的,却带着点苦。她想起刚才吃的红薯,甜得发腻,却没什么味道。原来有些东西,就算味道没变,感觉也不一样了。就像她和大山,还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还是吃同一个锅里的饭,可心里的东西,已经慢慢变了,像被霜打了的庄稼,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窗外的风又吹起来了,带着秋凉,吹得窗纸“哗啦”响。李秋月把被子裹紧,缩在炕角,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想起明天,大山要去镇上,去给刘佳琪带菜籽,或许还会带块香皂回来,或许还会揣着她给的烙饼。而她,会像往常一样,去田里翻地,去溪边洗衣,去看她娘,然后在傍晚的时候,站在山坳口,等他回来。

只是那等待的心情,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带着热望,带着甜了。就像那半块没吃完的红薯,放在碗里,慢慢凉了,甜也变成了苦。

山坳里的霜降下来了,落在屋顶上,落在院子里,落在晾衣绳上的蓝布褂子上,也落在李秋月的心里,冷冷的,像一块化不开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