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寒灶冷粥待归(2/2)
小石头趴在桌上,眼皮子耷拉着,快睡着了。秋月把他抱到炕上去,盖好薄被,又回到灶房。她把凉了的糊糊倒进锅里,添了点热水,重新架在灶上热着。火光又亮起来,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眼角细细的纹路——她才二十五岁,可看上去比村里三十多岁的媳妇还要显老。
她跟大山是媒人说的亲。那会儿大山还不是这样的。他虽说话少,可手脚勤快,春天帮她家犁地,秋天帮着收玉米,黝黑的脸上总带着点憨厚的笑。媒人说,大山是个老实人,嫁过去亏不了。她信了。成亲那天,大山红着脸给她戴花,小声说:“秋月,以后我疼你。”
可这疼没维持几年。自从前年跟着镇上的人学会了赌博,一切都变了。他开始夜不归宿,家里的粮食、地里的收成,甚至她陪嫁的银镯子,都被他拿去当了赌本。输了钱就回家摔东西,喝醉了就骂人。有回他赌输了,红着眼打她,小石头扑上来咬他的胳膊,他才停了手。那天夜里,她抱着吓哭的小石头,坐在冰冷的炕沿上,一夜没睡。
她不是没想过走。可往哪儿走呢?娘家在山那头,哥哥嫂子早就跟她断了来往,说她嫁了个赌鬼,丢了娘家的人。山里就这么大点地方,走出去也没处去。再说,还有小石头。她不能丢下孩子。
灶上的糊糊又开了,冒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用勺子搅了搅,忽然听见院坝里有脚步声。这次是大山一个人回来了。
他趔趄着进了灶房,一屁股坐在灶前的矮凳上,伸手就去抓锅里的糊糊。“烫!” 秋月喊了一声,把勺子递给他。
他没接,就着锅沿喝了一大口,烫得龇牙咧嘴,却还咧着嘴笑:“还是家里的糊糊香。”
秋月看着他,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你跟她到底要咋着?就不能顾顾我跟小石头?”
大山脸上的笑僵住了,把勺子一扔,沉下脸:“你又瞎想啥?佳琪妹子就是好心……”
“好心?” 秋月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哭腔,“好心到深更半夜跟你一起回来?好心花着我的钱买花袄?大山,你摸摸良心,你对得起我跟小石头不?”
“你胡说啥!” 大山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通红,“我花你啥钱了?那钱是我自己挣的!”
“你挣的?你除了赌博还会干啥?家里的地都荒了!” 秋月也豁出去了,指着门口,“你要是真跟她好,你就搬过去住!别再回来祸害我们娘俩!”
大山被她戳到了痛处,抬手就想打,可看着秋月通红的眼睛,手停在了半空。他喘了几口气,忽然颓然地坐了下去,抱着头,声音闷闷的:“我也不想这样……我就是控制不住……赌输了钱,只有她不骂我……”
秋月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泄了,只剩下无边的委屈和悲凉。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声不大,却像针一样,扎在寂静的夜里,扎在空荡荡的灶房里。
大山没再说话,就那么抱着头坐着。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一点火星,在黑暗里明灭。锅里的糊糊又凉了,像他们之间这日子,一点点冷下去,再也焐不热了。
不知过了多久,秋月哭累了,抬起头,看见大山还坐在那儿。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身上,能看见他头上新添的白发。她忽然想起成亲那天,他红着脸说“以后我疼你”,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她站起身,默默地把锅里的糊糊盛出来,放在桌上,又拿了双筷子递给他。“吃吧,吃完了睡。” 她的声音哑得厉害。
大山抬起头,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说啥,最终还是啥也没说,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糊糊。糊糊早就凉透了,吃到嘴里,又冷又硬,像咽着沙子。
小石头在里屋翻了个身,小声哼唧了一句。秋月赶紧走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孩子在梦里咂了咂嘴,又睡熟了。她坐在炕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眼泪又掉了下来。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在院子里的山楂上,红彤彤的一片,像撒了一地的血。山风还在吹,呜呜地响,像谁在哭。灶房里,大山还在吃着冷掉的糊糊,偶尔发出一两声含糊的叹息。
这个夜晚,还很长。而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秋月抱着小石头,把脸埋在孩子的棉袄里,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像要冻进骨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