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霜打秋枝(2/2)

“对了嫂子,”刘佳琪突然压低声音,往她身边凑了凑,“昨天我去河边洗衣服,看见大山哥在林子里……”她故意顿了顿,眼尾的笑纹里藏着钩子,“跟个女的说话呢,那女的穿得红彤彤的,看着眼生。”

秋月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围裙。她知道刘佳琪在撒谎,昨天大山根本没出门,他从后半夜赌到晌午,输光了家里最后一瓢玉米,是她跪着求邻居才借到点口粮。但她没力气戳破,就像没力气质问大山脖子上的抓痕一样。

刘佳琪放下红糖包就走了,出门时故意撞了下门框,银镯子的响声在雨里飘出老远。秋月看着那包红糖,纸包里露出的糖粒亮晶晶的,像去年大山赌输后,从她头上扯走当掉的银簪子。

雨越下越大,屋檐下的水流成了帘子。她走到樟木箱前,摸出最底下的红布包——里面只剩个空盒子,银镯子早就被大山拿去换了酒钱。去年他还哭着说再也不赌了,说要好好跟她过日子,说要再要个娃。那时他的眼泪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像团火。

灶膛里的火灭了,屋里渐渐冷下来。秋月往炕上铺被褥时,摸到枕头下的硬纸壳——那是张产检单,上个月她偷偷去镇上卫生院查的,医生说她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可以再怀孩子。她本来想等大山戒了赌就告诉他,现在看来,这张纸和灶台上的冷粥一样,早就没了温度。

傍晚时大山回来了,醉醺醺地摔在门槛上。他怀里抱着个酒瓶子,身上却多了件花尼龙衫——刘佳琪早上穿的那件。秋月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酒气喷在她脸上:“哭啥哭?老子赢钱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往炕上一甩,“给你,买胭脂去,别总跟个黄脸婆似的。”

票子上沾着股甜腻的香水味,不是山里有的脂粉气。秋月看着那些钱,突然想起刘佳琪男人在工地出事时,老板赔的那笔抚恤金。

夜里大山睡得很沉,呼噜声震得窗纸发颤。秋月坐在炕沿上,借着窗外的雨光数他露在被子外的胳膊。那里有块新的牙印,在黝黑的皮肤上泛着青紫色,和刘佳琪胳膊上的那块一模一样。

她摸到炕席底下的剪刀,是早上剪窗花剩下的。铁片子冰凉,映出她苍白的脸。这些年她像后山的野草一样活着,被风雨吹,被牛羊啃,以为只要扎根在土里就能熬下去。可现在她才明白,有些根早就烂了,再怎么长,也开不出花来。

雨停的时候,天边露出点鱼肚白。秋月把那张产检单塞进灶膛,火苗舔上来的瞬间,她仿佛看见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在笑。纸灰飘起来,粘在她眼角的皱纹里,像落了层永远化不开的霜。

大山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刘佳琪的名字。秋月站起身,把那件花尼龙衫扔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来,映红了她平静的脸。她走到门口,看见院坝里的老母鸡正低头啄食,鸡窝里躺着个带血的蛋——那是今早刚下的,还带着点温度。

她抓起墙角的锄头,往山上走去。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凉刺骨,可她走得很稳,一步一步踩在泥泞里,像要把这半辈子的脚印,都重新踩实了。山尖的雾开始散了,露出点淡金色的光,远远望去,像极了当年大山背她回家时,天边亮起的第一缕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