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漏雨的屋檐听(2/2)

议论声像苍蝇似的嗡嗡作响,钻进李秋月的耳朵里。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往地里去。脚下的石子硌得脚生疼,她却感觉不到,心里的疼比身上的疼厉害千百倍。

她家的地在山坳里,离村子最远,平时很少有人来。李秋月把锄头往地上一扔,瘫坐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荒芜的土地。地里的杂草长得比庄稼还高,去年种的红薯,因为大山总不去翻土,收上来的还不够塞牙缝。

她想起刚嫁过来那年,她和大山一起在地里干活。大山会把最重的活抢着干,会在她累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个野果子,笑着塞到她嘴里。那时的阳光好像都比现在暖,照在身上,能暖到心里去。

可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守着这片荒芜的土地,守着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日头慢慢升到头顶,晒得人头晕眼花。李秋月站起来,拿起锄头开始锄草。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流到嘴角,咸咸的。她不敢停,怕一停下来,那些委屈和绝望就会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

锄到地中间时,锄头碰到个硬东西。李秋月以为是石头,扒开土一看,是个摔碎的粗瓷碗,碗底还沾着点干了的药渣。她愣了愣,想起这是上个月给爹熬药时不小心摔碎的,当时大山还因为这个骂了她半天,说她败家。

她蹲下身,一片片捡那些碎瓷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血珠滴在泥土里,很快就渗了进去,像从来没存在过。

就像她的日子,那些曾经的甜,早就被后来的苦淹没了,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中午回家时,李秋月路过刘佳琪家的菜园。园子里种着绿油油的青菜,搭着整齐的瓜架,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刘佳琪正坐在园子里的石头上绣花,红棉袄敞开着,露出里面花布的小褂,阳光照在她脸上,笑得眉眼弯弯。

看见李秋月,刘佳琪扬手打招呼:“秋月嫂子,从地里回来啦?”

李秋月没理她,低着头往前走。

“嫂子等一下。”刘佳琪站起身,手里拿着个帕子追了上来,“俺昨天绣的帕子,你看好看不?是大山哥说这花样好看,让俺绣了送给他的。”

帕子是水红色的,上面绣着对戏水的鸳鸯,针脚细密,颜色鲜亮。李秋月的目光落在帕子上,又猛地移开,像被烫到了一样。

“嫂子要是喜欢,俺也给你绣一个?”刘佳琪笑得越发得意,“就是不知道大山哥愿不愿意给你买这么好的料子。”

李秋月攥紧了手里的空篮子,指节都泛白了。她看着刘佳琪,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女人,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眼神里的挑衅像针一样扎人。

“不用了。”李秋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说不清楚的决绝,“我不稀罕。”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很快,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回到家,爹已经睡着了。李秋月坐在灶门前,看着灶膛里的火一点点变小。屋顶还在滴水,滴在铜盆里,发出单调的声响。她想起刘佳琪手里的帕子,想起大山看刘佳琪时的眼神,想起村里妇女的议论,想起爹浑浊的眼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好像空得厉害。

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早上补屋顶时从茅草里掉出来的。是个小小的布偶,用碎布缝的,胳膊腿都歪歪扭扭的,那是她刚嫁给大山时,闲得没事做给未来的孩子缝的。后来因为大山总不着家,她也就把这布偶忘了,没想到被风吹到了屋顶上。

布偶的脸上,还留着她当年用胭脂点的红脸蛋,现在已经褪色了,像个哭花了脸的孩子。

李秋月把布偶贴在脸上,冰凉的布面沾着她的眼泪。她想起小时候,娘说屋檐漏了可以补,心要是漏了,就再也补不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已经漏了,只知道现在它像这漏雨的屋檐,到处都是窟窿,冷风从每个窟窿里钻进来,把她的五脏六腑都吹得冰凉。

傍晚时,天又阴了下来,看样子又要下雨。李秋月把晒在院里的草药收进来,刚要进屋,就看见刘佳琪家的方向冒起了炊烟,还隐约传来说笑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大山肯定在那儿。

她走进里屋,爹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屋顶。“月啊,大山……回来了吗?”

“还没呢爹,他可能在牌馆赢钱了,晚点儿回来。”李秋月给爹掖了掖被角,声音尽量放得轻快。

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天黑透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砸在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刚补好的地方又开始渗水,而且比早上漏得更厉害了。李秋月找来所有能装水的东西,盆啊碗啊,都放在漏点底下,屋里很快就摆满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像在奏一首难听的曲子。

她坐在床边,看着那些晃动的水面,映出她模糊的影子。脸上的红肿还没消,火辣辣地疼。她想起大山早上打她的那一巴掌,想起刘佳琪得意的笑,想起这个家的破败,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雨下到半夜才停。李秋月起来看那些接水的盆碗,都快满了。她端起一盆水往院外倒,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月光下有两个人影从村西头回来,是大山和刘佳琪。

两人挨得很近,刘佳琪的手挽着大山的胳膊,嘴里不知说着什么,逗得大山哈哈大笑。走到分岔路口,大山还搂了搂刘佳琪的腰,才转身往这边走。

李秋月赶紧躲回门后,心脏砰砰直跳。她听见大山哼着小曲走进院子,脚步虚浮,满身的酒气和脂粉味。

大山推门进来,看见屋里摆满了盆碗,皱了皱眉:“咋漏得这么厉害?”

李秋月没说话,低着头往灶房走。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大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是不是又在家偷偷哭了?我跟你说,你要是再给我摆脸色,我就把你爹扔到后山喂狼!”

李秋月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你敢!”

大山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我有啥不敢的!这个家我说了算!”他扬手就要打,却被李秋月死死抓住了手腕。

“大山,”李秋月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异常清晰,“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再逼我了。”

大山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手竟然停在了半空。他挣了挣,没挣开,骂了句“疯女人”,甩开李秋月的手,转身往堂屋的破沙发上一躺,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李秋月站在原地,浑身都在发抖。她看着大山的背影,这个曾经让她心动、让她依靠的男人,现在只剩下厌恶和恐惧。

她走到灶房,坐在灶门前,拿起火钳拨了拨灶膛里的灰烬。里面早就凉透了,连一点火星都没剩下。就像她心里的那点念想,被这场大雨彻底浇灭了。

窗外的月亮又出来了,透过漏雨的屋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秋月看着那些光影,忽然觉得很累,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她只知道,这漏雨的屋檐,就像她的命,到处都是窟窿,怎么补也补不好了。

天快亮的时候,李秋月迷迷糊糊地趴在灶台上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在娘家的院子里荡秋千,娘在旁边笑着喊她慢点,阳光暖融融的,一点也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