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余烬里的月光(2/2)

王伯抬起头,满脸的泪混着皱纹里的泥,眼神像淬了冰:“火烛?大山你再说一遍!昨天后半夜我还听见你们吵,听见刘佳琪那骚货的声音!你是不是又打秋月了?是不是你们……”

“不是!”大山猛地后退,怀里的婴儿哭得更凶了,“是她自己不小心!跟我没关系!”

他转身就往山口跑,刘佳琪尖叫着跟在后面。王伯在后面喊着李秋月的名字,哭声混着婴儿的啼哭,被山风卷着,追了他们一路。

跑到半山腰时,大山突然停下脚步。怀里的婴儿不哭了,大概是哭累了,小脑袋歪在他的胳膊弯里,呼吸微弱得像缕烟。他回头望去,能看见自家塌了的土窑,像个张开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

刘佳琪扶着棵树喘气,红头巾早就跑丢了,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跑……跑快点啊!王伯肯定会去报官的!”

大山没动。他突然想起李秋月刚嫁过来的时候,穿着红棉袄,怯生生地站在院门口,手里攥着个布包,说里面是她娘给她缝的鞋垫。那时候的土窑还是好好的,院里的桃树刚栽下,细得像根柴火棍。她说她会种庄稼,会养猪,会生娃,说以后要跟他好好过日子。

“这娃……咋办?”刘佳琪看着他怀里的婴儿,眼神里满是嫌恶,“总不能带着吧?是个累赘!”

大山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突然想起李秋月临死前睁着的眼睛。他好像明白了,她不是在看火光,是在看他,看他这个赌鬼,这个色鬼,这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

“你走吧。”大山突然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刘佳琪愣了一下:“你说啥?”

“我说你走。”大山抬头看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欲望,只剩下一片空茫,“回你男人身边去,别再回来了。”

“你疯了?”刘佳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伯会去报官的!他们会抓你的!”

大山没再理她,抱着婴儿转身往回走。刘佳琪在后面喊他,骂他,最后哭着跑了,往邻村的方向,再也没有回头。

他慢慢走回塌了的土窑前,王伯已经不在了,大概是去村里叫人了。焦土上散落着几片桃叶,是被风吹过来的,沾着未干的血迹。他蹲下身,轻轻把婴儿放在李秋月身边,然后用手往她身上盖土。

土是热的,带着烟火气。他一点点盖,动作笨拙得像个学活的娃娃。盖到胸口时,他看见李秋月手里还攥着那根红绳,桃木牌在焦土里闪着微弱的光。

“秋月。”他听见自己在说话,声音哑得像被烧过的木头,“我错了。”

没有回应。只有山风穿过断墙的呜咽声,像谁在哭。

婴儿又开始哭,这次声音大了些,像是在抗议。大山把他抱起来,解开自己的破棉袄,把小家伙贴在怀里焐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喂他,不知道该怎么养活他,他甚至不知道这娃是男是女。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村里的人来了。王伯带着几个壮汉,拿着铁锹和锄头,看见站在焦土堆前的大山,都愣住了。

“是我害了她。”大山说,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见了,“我赌钱,我跟刘佳琪鬼混,我打她,我……我不是人。”

他把怀里的婴儿递给王伯:“娃活着,是个小子。您老……帮着养吧,就当是积德了。”

王伯接过婴儿,手抖得厉害,眼泪一滴滴落在小家伙的脸上。旁边的人开始议论,有骂大山不是东西的,有叹李秋月命苦的,有说要把刘佳琪也抓起来的。

大山没再听。他走到桃树下,蹲在那堆小土堆前,用手轻轻扒开上面的土。猫崽的尸体已经硬了,小小的身体蜷着,像块皱巴巴的抹布。他把它捧起来,走到李秋月的坟前,小心地放在她的头边,然后盖好土。

“你们娘俩……做个伴吧。”他说。

有人去报了官,很快,穿制服的人就来了。他们铐住大山的时候,他没反抗,只是回头望了一眼塌了的土窑,望了一眼那棵光秃秃的桃树。

阳光正好,照在焦黑的土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大山突然觉得,这阳光真冷啊,比深冬的山风还冷,冷得像李秋月最后看他的眼神。

婴儿又开始哭,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王伯抱着他,往村里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那首歌,李秋月以前也哼过,在哄鸡崽的时候,在纳鞋底的时候,在大山偶尔回家早的夜晚,轻轻的,像月光落在地上的声音。

山还是那座山,雾还是那样的雾。只是那座土窑塌了,那个叫李秋月的女人没了,只剩下一抔余烬,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很多年后,有人说看见大山在监狱里疯了,整天抱着个布娃娃,说那是他媳妇和娃。也有人说,刘佳琪被她男人打断了腿,一辈子瘫在炕上。还有人说,那个被王伯养大的娃,后来走出了大山,再也没回来过。

只有那棵桃树,每年春天都会开花,粉粉的,密密的,像堆在枝头的雪。风一吹,花瓣就落下来,落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落在李秋月的坟前,像无数只温柔的手,轻轻覆盖了所有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