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血浸青石板(2/2)
“秋月,你得挺住。”二婶子握住她没受伤的手,她的手很粗糙,却很暖和,“你还有柱子,还有你婆婆要伺候。天塌下来,也得顶着。”
李秋月点点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她知道二婶子说得对,可这顶梁柱突然塌了,她这根细柴禾,怎么顶得住?
后半夜,三叔公终于从镇上回来了。老人冻得满脸通红,手里攥着个药包,一进门就喊:“买到了!买到输液管了!”
村医被连夜请来,给小柱子挂上了吊瓶。看着透明的药液顺着管子滴进孩子胳膊里,李秋月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村医又给她处理了伤口,用布条把断成两截的银镯子取下来,放在桌上:“这镯子还能修,留着吧。”
李秋月看着那两截银镯子,忽然想起娘临死前的样子。老人拉着她的手,把镯子套在她手腕上:“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能辟邪。以后遇事别慌,摸摸镯子,就像娘在你身边。”
可现在,镯子断了,娘不在了,大山也不在了。谁还能给她辟邪?谁还能在她身边?
天亮时,村里的人才敢去山坡上看。李秋月没去,她守着小柱子,听着外面传来的议论声。有人说大山的脸被砸得认不出了,有人说刘佳琪被王建军拖进了山洞,还有人说王建军临走时放了把火,把刘佳琪家的房子烧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官府的马蹄声。县里的警察骑着马进了山,在山坡上拉起了黄布条,又去刘佳琪家拍了半天门,最后把门踹开了。李秋月听见警察的惊呼声,还有拍照时“咔嚓”的声响,像一把把剪刀,把这山村最后的平静剪得粉碎。
警察来家里问话时,李秋月很平静。她把大山怎么跟刘佳琪勾搭上的,怎么打她的,怎么被王建军撞见的,一五一十说了。说到大山被砸倒的那一刻,她没哭,只是觉得牙洞里的风更冷了。
“王建军有前科,我们会发布通缉令。”带头的警察在本子上记着,“你作为受害者家属,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要求?李秋月愣了愣。她能有什么要求?让大山活过来?让时光倒流回他没染上赌瘾的时候?还是让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没要求。”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小柱子,“我只想把我男人……好好葬了。”
警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临走时,他看了眼桌上的银镯子,又看了眼李秋月脸上没消的肿,摇了摇头。
大山的后事办得很简单。没有棺材,只用几块木板钉了个匣子。村里的男人帮忙把他从山坡上抬回来时,匣子底下一直在淌血,在青石板路上拖出长长的红痕,像条不会干涸的河。
李秋月没去送葬。她在家里守着发烧刚退的小柱子,还有咳得越来越厉害的婆婆。婆婆已经知道了大山的死讯,却没哭,只是眼神更浑浊了,看着窗外的天,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
下葬那天,天阴沉沉的,下了点小雨。李秋月听见院墙外传来二婶子的哭声,还有抬棺人喊号子的声音。她走到灶房,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慢慢烧起来,映得她脸上的泪痕忽明忽暗。
锅里煮着给小柱子熬的米汤,咕嘟咕嘟地响。李秋月看着锅里的热气,忽然想起大山最爱喝她煮的米汤,总说比刘佳琪煮的好喝。那时候她还笑他,说男人的嘴都骗人。
现在想来,或许那句话,他没骗人。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李秋月伸出手,摸了摸牙洞里的空缺。那里已经不疼了,只是总觉得漏风,像是心里破了个洞,不管填什么都填不满。
她拿起桌上断成两截的银镯子,对着灶膛的火光看。镯子内侧刻着个模糊的“月”字,是当年娘找人刻的。她把两截镯子合在一起,裂痕像条狰狞的蛇,怎么也对不齐。
就像她这日子,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小柱子在里屋喊“娘”,声音还有点哑。李秋月赶紧把镯子放下,用布巾擦了擦手,往屋里走。孩子醒了,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她:“娘,我饿。”
“娘给你盛米汤。”李秋月把孩子抱起来,在他额头亲了亲。
“爹呢?”孩子的小手摸着她的脸,“我想爹了。”
李秋月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却笑着说:“爹去很远的地方挣钱了,挣了钱就回来给你买糖吃,买城里最甜的那种。”
“真的?”
“真的。”她抱着孩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下得越来越大的雨。青石板路上的血痕被雨水冲刷着,渐渐淡了,却像渗进了石头缝里,再也抹不掉了。
远处的山坡上,新坟的土是湿的,在雨里泛着黑。李秋月知道,那里埋着她的男人,她的恨,还有她这前半生所有的悲欢。
往后的日子,就只剩下她,小柱子,病着的婆婆,还有这深山里漫长的岁月。
雨还在下,灶膛里的火还在烧。李秋月抱着孩子,听着锅里米汤的声响,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灶膛里的火,明明灭灭,却总得烧下去。
哪怕,只剩下一点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