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断齿(2/2)
“那咋办?”李秋月急了。
“我先给他打一针退烧的,你赶紧想办法去镇上买药。”村医从药箱里拿出针管,“这病拖不得,拖成肺炎就麻烦了。”
打针的时候,小柱子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李秋月抱着他,心疼得直掉泪。村医打完针,又开了几包退烧药,嘱咐了几句就走了。临走时,他看着李秋月说:“秋月,实在不行,就跟大山离了吧。这日子,不是人过的。”
离了?李秋月苦笑。山里的女人哪有离了的说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男人是个畜生,也得熬到死。
她把孩子哄睡后,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钱。炕洞里藏着五块三毛钱,是她偷偷攒的,本想给婆婆买斤红糖。箱底的布包里,裹着她最后一对银镯子,是娘临死前塞给她的,说关键时刻能换口吃的。
李秋月把镯子戴在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找出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把钱和药包塞进怀里,又给婆婆倒了碗水放在床头,才悄悄推开院门。
去镇上要走二十里山路,全是陡峭的石阶。李秋月走得很快,后腰的伤和脸上的疼都顾不上了,心里只想着快点买到药,快点回到孩子身边。山路两旁的树林里,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像孩子的哭声,听得她心里发慌。
走到半山腰的石桥时,李秋月看见桥那头站着个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件军绿色的褂子,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脸膛被晒得黝黑,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她认得,那是刘佳琪的男人,王建军。
他果然回来了。
李秋月下意识地想躲,却被王建军叫住了:“妹子,问个路,刘佳琪家咋走?”
男人的声音很粗,带着股煤窑里的烟火气。李秋月的心跳得像擂鼓,手指紧紧攥着怀里的钱,指节都发白了。
“往前……往前走到岔路口,往右拐……”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建军盯着她看了两眼,目光在她肿起来的脸上停了停,又扫过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忽然笑了笑:“妹子,你脸咋了?被山里的野兽抓了?”
李秋月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知道这男人在说啥,二婶子说的没错,这种亡命徒,眼睛毒得很。
“是……是不小心撞的。”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哦。”王建军没再追问,背着包往岔路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李秋月,“妹子,谢谢你啊。”
那眼神里的东西,让李秋月浑身发冷。她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才敢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褂子。
王建军回来了,刘佳琪和大山……他们会咋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她现在没时间想这些,她得赶紧去给孩子买药。
李秋月加快了脚步,石阶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像谁在背后跟着她。走到山顶时,她看见远处的山坡上有两个身影在拉扯,一个穿着花衬衫,一个穿着的确良——是刘佳琪和大山。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绕开走,却看见王建军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李秋月的心跳瞬间停止了。她想喊,想提醒大山快跑,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见王建军从帆布包里抽出根镐头,朝着那两个拉扯的身影冲了过去。阳光照在镐头的尖上,闪着冷森森的光。
刘佳琪先看见了王建军,尖叫着往山下跑。大山愣了一下,刚转过身,就被王建军一镐头砸在脸上。
“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山谷里回荡,惊得飞鸟四散。李秋月眼睁睁看着大山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脸上流下来,染红了身下的青草。王建军还在不停地用镐头砸,嘴里骂着什么,声音像野兽的咆哮。
刘佳琪跑了几步,被石头绊倒在地。王建军转过身,提着带血的镐头朝她走去。
李秋月再也忍不住,尖叫着往山下跑。她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跑到半山腰时,她被一块石头绊倒,重重摔在地上。怀里的药包掉出来,退烧药撒了一地。手腕上的银镯子磕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断成了两截。
李秋月趴在地上,看着远处山坡上那片刺目的红,忽然觉得嘴里一阵腥甜。她张了张嘴,想喊大山的名字,却吐出一口血来,里面还混着颗断了的牙齿。
是刚才摔倒时咬断的。
牙齿落在泥地里,沾了层湿土,像颗被遗忘的石子。
山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李秋月看着那颗断齿,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泥地里,和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泪,哪是血。
她想起刚嫁过来那年,大山用这颗牙给她咬开野核桃,说:“秋月,以后我天天给你咬核桃吃。”
那时候的核桃很香,男人的牙很结实,日子虽然苦,却有盼头。
可现在,牙断了,人……怕是也没了。
李秋月趴在地上,看着远处越来越暗的天色,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她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像小柱子那样,什么都不用想。
后腰的伤还在疼,脸上的指印还在发烫,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她知道,这场由赌和色开始的悲剧,终于要落幕了。
只是这结局,比她想象的,要惨烈得多。
山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咽的声响,像无数人在哭。李秋月慢慢闭上眼睛,最后看见的,是那颗沾着泥的断齿,在夕阳下,闪着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