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寒窑夜漏(2/2)

李秋月摸了摸口袋,只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还是前天卖山货换来的。她望着刘佳琪,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刘佳琪掏出个蓝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卷着的钱票。我这儿有。她把钱递过去,手指上的银戒指在灯光下闪了闪,李秋月忽然认出,那戒指的样式和大山去年从县城买回来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她的那只,早就被大山拿去换了酒喝。

孩子在病床上睡安稳了,李秋月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踉跄着,带着酒气,一步一晃地往这边来,鞋跟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像是谁在用钝刀子割着木头。

大山撞开病房门的时候,李秋月正往孩子额头上敷毛巾。他满身的酒气混着雨水的腥气,劈头就问:钱呢?我放在炕席底下的五十块钱呢?

李秋月没抬头,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柱子病了,用了。

你敢动我的钱?大山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拽得后仰过去,那是我翻本的钱!你知道刘佳琪......

我知道。李秋月打断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我知道她替你还了赌债,知道你给她买了耳环,知道你把给柱子做衣裳的花布送给了寡妇。

大山的手猛地松了,李秋月跌坐在地上,后腰磕在床腿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她看见大山往后退了两步,撞在门框上,眼里的醉意忽然散了些,露出慌乱的神色,像个被戳穿了把戏的孩子。

秋月,我......

你走吧。李秋月慢慢站起来,扶着墙站直了,这日子,我不过了。

大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突然闯进来的刘佳琪打断了。她手里攥着个破布包,红着眼圈喊:大山!我男人知道了,他......他拿着扁担往这儿来了!

大山的脸一下白了,抓过刘佳琪手里的布包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回头看了李秋月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有愧疚,有慌乱,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不舍。

门在他身后关上,留下一阵穿堂风,卷起地上的纸屑,打着旋儿飞到墙角。李秋月望着紧闭的门,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顺着墙滑坐在地上。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在不停地哭。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个皱巴巴的纸包,里面是今天去山里采的野蜂蜜,本想等大山回来给他泡水喝。蜂蜜的甜香从纸缝里钻出来,混着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竟生出些说不出的苦涩。

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男人的怒骂和女人的哭喊。李秋月把脸埋在膝盖里,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娘说,山里的狐狸每到雨夜就会变成人的模样,戴着红头巾在村口徘徊,专勾那些心术不正的男人。那时她总不信,觉得狐狸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直到今夜才明白,有些人心,比狐狸还要难测。

小柱子在梦里哼唧了两声,李秋月赶紧爬起来给他掖好被角。孩子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灯光下闪着亮,像极了去年秋天落在玉米叶上的晨露。她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忽然觉得这病房里的灯光,竟比家里的灶火还要暖些。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李秋月望着窗玻璃上渐渐消散的雾气,忽然想去看看那头老黄牛。不知道它夜里有没有踢翻食槽,有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月光下望着山路的方向,等那个总也记不住回家路的人。

她摸了摸孩子滚烫的额头,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等柱子好了,就带着他搬到山外去,找个没有赌场,没有红头巾的地方,种几分薄田,养几只鸡鸭,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至于大山,至于那些纠缠不清的人和事,就像这雨夜里的雾气,天亮了,总会散的。

走廊里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了,只剩下护士走路的轻响。李秋月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糖,是前几天在镇上赶集时买的,本想等大山过生日时给他吃。糖块已经化得不成样子,黏在油纸上,甜香却依旧浓烈,像极了那些回不去的旧时光。

她把糖纸一点点剥开,用指尖沾了点融化的糖液,轻轻抹在小柱子的嘴唇上。孩子咂了咂嘴,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个甜甜的梦。李秋月望着孩子的笑脸,忽然觉得眼里有些发潮,她赶紧别过头,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等数到十的时候,太阳应该就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