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腐土新芽(2/2)

大山猛地冲出去,看见刘佳琪被按在地上,红袄被撕开了道口子,露出的肚皮平坦得像块石板。王二赖子笑得前仰后合,“怀了孩子?我看是怀了赌瘾吧!”他一脚踹在刘佳琪肚子上,“你男人还躺在炕上等死呢,你倒在这儿偷人!”

刘佳琪的哭声变成了呜咽,像只被打断腿的野狗。大山看着她,突然觉得陌生。这个总在他怀里发嗲的女人,这个用红指甲划过他胸膛的女人,此刻在泥地里翻滚的样子,和李秋月在菜地里扶黄瓜架的背影重叠在一起,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悲凉。

“钱我来还。”大山捡起地上的菜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王二赖子挑眉,“你拿啥还?卖了你这破屋?”大山没说话,转身往牛棚走。老黄牛温顺地蹭着他的胳膊,他摸着牛脖子上的鬃毛,想起李秋月总说这头牛通人性,比人还懂得疼人。

牛被牵走的时候,老黄牛突然回过头,哞地叫了一声,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大山别过头,看见西厢房的门开着,刘佳琪男人躺在炕上,瘦得只剩层皮的手指正指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在抽气。

那天晚上,大山在灶房煮了最后一锅玉米糊糊。没有了老黄牛的喘息声,没有了刘佳琪的娇嗲,也没有了李秋月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整个屋子静得可怕。他往嘴里倒着糊糊,滚烫的浆液烫破了嘴角,血混着玉米的甜味,在舌尖上漫开。

后半夜下起了雨,新铺的屋顶果然又漏了。水珠砸在空荡荡的牛棚里,发出空洞的回响。大山爬到房梁上,看见李秋月塞的麻袋片被雨水泡得发胀,像团湿透的棉絮。他想起她站在梯子上的样子,蓝布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曲线,像株在风雨里挣扎的玉米。

雨停时,他往刘佳琪家走。她家的烟囱没冒烟,院门虚掩着,像只张开的嘴。西厢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刘佳琪男人已经硬了,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刘佳琪吊死在房梁上,红袄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像盏熄灭的灯笼。

大山把他们合葬在李秋月坠落的悬崖边。没有墓碑,只在坟头种了丛野蔷薇,是李秋月最爱往头发上插的那种。他跪在坟前,把那枚银簪埋进土里,簪头的花纹朝上,像朵永远不会凋谢的花。

收拾李秋月的遗物时,大山在板柜的夹层里发现个布包。里面裹着他输掉的地契,还有张泛黄的纸,是当年她哥写的卖女契,上面的手印早就褪色,却还能看出她攥得有多用力。布包最底下,是双刚纳好的棉鞋,针脚细密,鞋面上绣着朵桃花,和他给她刻的木梳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大山穿着那双棉鞋离开了深山。走到半山腰时,看见去年李秋月种的黄瓜藤顺着悬崖爬了上来,嫩黄的花儿在风中摇曳,像双双眨动的眼睛。他突然想起她常说的话,山里的土最实在,种啥长啥,从不骗人。

只是这一次,她种下去的真心,再也长不出新芽了。

山脚下的集市越来越热闹,有人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汉子在卖草筐,编筐的手艺格外好,只是他总对着空筐发呆,眼睛里的红血丝像永远不会散去的云雾。也有人说,在月圆的晚上,能看见悬崖边有个穿红袄的女人在哭,哭声混着松涛,像谁在唱支没结尾的悲歌。

而深山里的那座破屋,屋顶的漏痕越来越大,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在风雨里张着嘴,无声地诉说着那些被辜负的时光。灶膛里的余烬早就凉透了,只有墙角的草筐还在默默等待,等着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把它们一个个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