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后半夜漏雨的屋顶(1/2)

后半夜的雨是裹着雷声来的。李秋月被第一声炸雷惊醒时,炕席上已经洇开了巴掌大的湿痕。她摸黑坐起来,摸到大山扔在炕脚的脏褂子,胡乱往头上一罩就往灶房跑。

堂屋的椽子在漏雨,水珠砸在地上的洋瓷盆里,叮叮当当响得像谁在敲碎铜钱。李秋月踩着满地的水盆往灶房挪,后腰撞到了板柜的棱角,疼得她闷哼一声。灶台上的油灯被风吹得直摇晃,火苗在灯芯上挣扎,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大忽小,像个被揉皱的纸人。

她摸到墙角的梯子时,梯子腿上的毛刺扎进了掌心。去年秋天就该修屋顶了,大山说等卖了苞米就请瓦匠,结果苞米钱刚够还上个月的赌债。李秋月咬着牙把梯子往堂屋挪,木梯在泥地上拖出两道深沟,混着漏下来的雨水,变成两条黑褐色的小溪。

爬上梯子第三阶时,她听见西厢房传来动静。刘佳琪大概是被雷声吓醒了,悉悉索索的穿衣声裹在雨声里,像蛇吐信子。李秋月的手突然一抖,梯子在湿滑的泥地上晃了晃,她赶紧抱住头顶的椽子,指甲抠进木头的裂纹里。

“作死啊!”大山的骂声从炕那头滚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气,“漏点雨能死人?”他翻了个身,炕席发出吱呀的呻吟,“让你去喊瓦匠,你偏不去!”

李秋月没回头。去年冬天她去求过东头的王瓦匠,老头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说,不是不帮忙,是大山欠他的酒钱还没给。她当时攥着口袋里仅有的两个鸡蛋,手心里的汗把鸡蛋壳都泡软了。

雨越下越大,房梁上的水珠连成了线。李秋月摸到漏雨的地方,是块被耗子啃烂的油毡。她从怀里掏出早就备好的破麻袋片,想往椽子缝里塞,却发现手指在抖。去年也是这样的雨夜,大山把刘佳琪领回家,两个人就在西厢房里,笑声顺着墙缝钻过来,比现在的雷声还吓人。

“秋月!”刘佳琪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柔弱,“我害怕……”李秋月低头往下看,看见刘佳琪穿着大山的蓝布褂子,领口开得很大,露出半截白净的脖子。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贴在小腿上,像两条冰凉的蛇。

大山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正站在刘佳琪身后系腰带。他的眼神扫过梯子上的李秋月,没什么表情,就像在看一块碍事的石头。“怕个球!”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山里的雷还能炸死人?”话虽这么说,手却往刘佳琪腰上搂。

李秋月把麻袋片往椽子缝里狠狠一塞,木刺扎进指腹,渗出血珠。她突然想起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大山背着发高烧的她往镇上跑。山路滑得像抹了油,他摔了七八个跟头,膝盖上的血把裤管都浸透了,却始终把她护在怀里。那时候他的后背很宽,像座踏实的山。

“瓦匠说,要先给一半工钱。”李秋月的声音从房梁上飘下来,被雨声砸得七零八落。大山正往刘佳琪手里塞什么东西,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刘佳琪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像碎玻璃:“秋月姐还不知道吧?大山哥昨儿赢了钱,够请十个瓦匠呢。”

李秋月低头看见刘佳琪手里的红绸帕子,上面绣着并蒂莲。那是她去年绣了一半的嫁妆,被大山拿去抵了赌债。她突然觉得头晕,梯子在脚下剧烈地晃起来,手里的麻袋片掉进雨里,被水流卷着往门口飘。

“妈的!”大山突然骂了句,弯腰去捡那块麻袋片,却被刘佳琪拉住了。“捡那破玩意儿干啥?”刘佳琪往他怀里蹭,“等雨停了让大山哥给你盖新瓦房,比这破屋子强百倍。”

李秋月从梯子上下来时,膝盖在最后一阶磕出了青。她没去看那两个人,径直往灶房走。锅里的水早就凉透了,早上给大山煮的鸡蛋还在锅底沉着,蛋壳上结着层白花花的水垢。她摸出个鸡蛋,在灶台上磕了磕,却没力气剥开。

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接着是压低的笑声。李秋月把鸡蛋往锅里一扔,水花溅在她手背上,烫得她猛地缩回手。去年她也是这样,把刚煮好的鸡蛋往大山手里塞,他却一把推开,说刘佳琪不爱吃煮鸡蛋,要吃镇上买的蛋糕。

雨小了些的时候,李秋月扛起锄头往山里走。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每走一步都像踩着棉花。后山的菜地里,她种的黄瓜架子被风吹倒了,嫩黄的花儿泡在泥水里,像一张张哭花的脸。她蹲下去扶架子,手指刚碰到竹竿,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干啥去?”大山的声音里带着酒气,还有别的什么,像是愧疚,又像是不耐烦。李秋月没回头,把竹竿插进土里,用力踩了踩。“再不搭架子,黄瓜就全烂了。”她的声音很平,像结了冰的河面。

大山蹲在她身边,帮着扶另一根竹竿。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手背,粗糙的茧子刮得她生疼。李秋月猛地缩回手,看见他指缝里还夹着根女人的长发,黑亮亮的,不是自己的。

“佳琪她……”大山想说什么,却被李秋月打断了。“她男人的病咋样了?”她问得很轻,眼睛盯着泥里的黄瓜花。去年秋收时听说刘佳琪男人得了肝癌,瘦得只剩把骨头,整天躺在床上哼哼。

大山的动作僵了僵,锄头从手里滑下去,砸在石头上,火星溅起来,又被雨水浇灭。“还那样。”他含糊地应着,往旁边挪了挪,“医生说……也就这几个月了。”

李秋月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去年大山也是这么说的,说等刘佳琪男人没了,就把她娶过来做二房。他当时喝多了,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说两个女人伺候他,日子才叫舒坦。

雨彻底停了的时候,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李秋月看着菜地里扶好的黄瓜架,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这些黄瓜结了又落,落了又种,就像她和大山的日子,一天天重复着,看不到头。

“我去趟镇上。”她扛起锄头往家走,后背的衣服被汗水和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凉得像块冰。大山跟在她身后,脚步很沉,像拖着什么重物。“去镇上干啥?”他问。“给瓦匠送鸡蛋。”李秋月说,声音没什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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