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露水寒(2/2)
“一个破镯子而已,值得你动刀?”大山瞪着她,眼里满是不耐烦,“佳琪就是看看,又不是不给你了。”
“那是我的东西。”
“你的?你的命都是我的!”大山突然从炕上跳下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菜刀,扔在地上。他的力气极大,带得她踉跄着撞在水缸上,缸里的水晃出半瓢,泼在她的裤腿上。
“搜!”大山指着她对刘佳琪说,“给我搜出来!”
刘佳琪立刻笑逐颜开,像只得势的母狗扑上来,爪子般的手在李秋月身上乱摸。从领口摸到腰间,又扯着裤腰往里面掏,粗糙的指甲刮得她皮肤生疼。
“大山你看!”刘佳琪突然从她怀里拽出那个红布包,得意地扬着,“我就说她藏着的!”
李秋月像被抽走了魂魄,眼睁睁看着刘佳琪打开红布包,把那对银镯子倒在手心。镯子因为常年贴身戴着,泛着温润的光,上面的缠枝纹被摩挲得光滑发亮。
“真好看。”刘佳琪把镯子往自己手腕上套,却因为太胖戴不进去,急得使劲往下撸,“妈的,怎么这么紧!”
“给我……”李秋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砸在手背上,滚烫的。
“想要?”刘佳琪笑得越发得意,突然把镯子往地上一扔,“不给你!”
“不要!”大山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银镯子撞在坚硬的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其中一只沿着地面滚了几圈,撞在墙角的石头上,“咔”地断成了两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秋月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断镯,那是外婆留给娘,娘又塞给她的念想。小时候她总爱戴着镯子睡觉,娘说戴着能安神。嫁过来的这些年,她白天藏着,晚上才敢拿出来摸一摸,就像摸着娘家的温度。
现在,碎了。
她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截断了的镯子。断面闪着冷硬的光,划得她手心生疼。另一只还完好,却也磕出了个豁口。
“呵,这下好了,谁也别想戴了。”刘佳琪撇撇嘴,脸上却没多少可惜。
大山看着李秋月的背影,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却没有哭出声。夕阳从窗棂照进来,给她镀上了层金边,那景象竟让他莫名地心慌。他想说点什么,却看见李秋月慢慢站起来,手里攥着那截断镯,目光空洞地看着他。
“大山,”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完了。”
说完,她转身走出堂屋,谁也没拦。
刘佳琪还在骂骂咧咧:“疯了吧她?这时候出去能干什么?山里晚上有狼……”
大山没听她说话,只是盯着门口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他走到墙角捡起那只没断的镯子,入手冰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李秋月的体温。
院门口的老黄狗突然叫了起来,声音里带着焦急。
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追出去,只看见李秋月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深山的小路上,手里还攥着那截断镯,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条正在断裂的线。
“秋月!”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你回来!”
回应他的,只有深山里呼啸的风声。
刘佳琪追出来时,只看见大山站在门口,像尊石像。她顺着他的目光往山里看,暮色已经开始漫上来,林子里黑黢黢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
“管她呢,”刘佳琪拽了拽他的胳膊,“说不定过会儿就自己回来了。”
大山没动,目光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浓的暮色。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刚把她娶进门的那天,她也是这样站在门口,穿着红棉袄,怯生生地问他:“大山哥,这山里……有狼吗?”
那时候他拍着胸脯说:“有哥在,狼来了也不怕。”
现在,他看着她走进了有狼的暮色里,却迈不开腿去追。
灶膛里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堂屋里渐渐冷下来。刘佳琪骂骂咧咧地去点灯,却发现煤油罐空了。她踢翻了门口的板凳,嘴里抱怨着这破地方连灯都点不起。
大山坐在门槛上,手里捏着那只没断的银镯子。夜风卷着松涛声从远处传来,像是谁在哭。他突然很想抽烟,伸手摸遍了全身的口袋,却想起烟早就抽完了。
老黄狗趴在地上,对着深山的方向呜咽着,声音悲戚。
他不知道,李秋月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有人说,在山涧下游发现了只布鞋,跟李秋月常穿的那双一模一样。有人说,看见过个穿蓝布褂子的女人跟着采药人下了山。还有人说,去年冬天在镇上的药铺里,见过个咳嗽的女人,手腕上戴着半截银镯子。
只有大山知道,李秋月不会回来了。
那天晚上,他终究没敢进山去找。刘佳琪缠着他要去赌场翻本,他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去了。等他输光了最后一分钱,被债主打得躺在泥地里时,才想起山涧里那抹单薄的身影。
后来他戒了赌,也没再跟刘佳琪来往。刘佳琪的男人从矿上回来了,断了条腿,整日在家打骂她,没过多久她就跑了,再也没回过村子。
大山一个人守着那间破屋,种着那几亩薄田。每年春天,他都会去山涧边种满鱼腥草,绿油油的一片,像极了李秋月当年蹲在溪边采药的样子。
只是灶膛里的火,再也没人替他烧得那么旺了。夜深人静时,他总听见有人在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深山里的孤寂,都咳出来才肯罢休。
露水顺着窗棂滑下来,在天亮前结成冰。就像那些没说出口的愧疚,总在最冷的时候,刺得人心里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