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晨露浸骨(2/2)
她把银镯子塞进裤腰,用布条缠了两圈才放心。转身时看见窗台上放着的那面裂了缝的铜镜,里面映出张苍白的脸,额角的血痂已经发黑,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这就是她,李秋月,才二十五岁,却活得像个枯槁的老妪。
院门外传来猪叫声,她想起还没给老母猪喂食。昨天刚出生的小猪崽有五只,其中一只是跛脚的,抢不上奶吃,缩在角落里哼哼唧唧。她昨天特意多留了把玉米粉,想单独喂给它。
走到猪圈门口,看见那只跛脚的小猪崽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已经没了气。老母猪焦躁地在圈里打转,鼻子里发出悲愤的哼唧。李秋月的心猛地一沉,蹲下去仔细看,小猪崽的脖子上有个清晰的脚印——是大山的胶鞋印。
他早上出门时,故意把气撒在了这只最弱小的猪崽身上。
李秋月抱着冰冷的小猪崽,眼泪突然汹涌而出。她想起自己刚嫁过来时,大山也曾在她生病时跑十几里山路去请郎中,也曾在大雪天把唯一的棉被让给她。那时的日子虽然穷,心里却是暖的。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沉默寡言却心善的青年,变成了如今这个面目全非的赌鬼?
是从第一次赌赢钱时眼里的贪婪,还是从刘佳琪那勾魂的笑里?
她把小猪崽埋在院角的槐树下,就在那个银蝴蝶发卡旁边。泥土盖上去的时候,她听见了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像冬天冻裂的河面,咔嚓咔嚓响得惊心动魄。
收拾好猪圈,她拿起墙角的镰刀和竹筐,往屋后的山坡走去。该割猪草了,就算只剩下四只小猪崽,也得活下去。
晨露打湿了裤脚,冷得像冰。坡上的野草沾着露水,割起来格外费力。镰刀钝了,她就用手拔,草根带着泥土的腥气,蹭得手心又红又肿。远处的山谷里,杜鹃鸟还在叫,一声声,像是在哭。
她想起小时候,娘常说杜鹃鸟是苦命的女人变的,生前受了太多委屈,死后化成鸟,也要把苦日子都哭出来。那时她不懂,觉得鸟叫得怪好听的。现在才明白,那声音里藏着多少说不出的辛酸。
割到半筐猪草时,手腕突然一软,镰刀掉在地上。她低头看,缠在裤腰的布条不知什么时候松了,银镯子正顺着裤腿往下滑。她慌忙去抓,却没抓住,镯子掉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在这时,山坡下传来说话声,是大山和刘佳琪。
李秋月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慌忙把银镯子塞进草筐最底下,用猪草盖严实,自己则躲到一棵老松树后面,屏住了呼吸。
你说那娘们是不是反了?大山的声音带着怒气,敢跟我犟嘴,还拿铁钳砸我!
刘佳琪的笑声像铃铛,脆生生的却带着钩子:哟,你还怕她不成?她往山坡上瞥了眼,正好看见那棵老松树,要不我去跟她说?就说你欠张老五的钱,再不还......
算了,大山的声音软下来,还是你心疼我。等我把那镯子拿到手,就去翻本,赢了钱给你买块的确良布,做件新衣裳。
谁稀罕你的布?刘佳琪嗔怪道,我要你......后面的话越来越低,带着暧昧的喘息。
李秋月躲在树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草筐里的银镯子硌得她心口发疼,像块烧红的烙铁。她看见刘佳琪靠在大山怀里,穿着件花衬衫,是去年大山用卖口粮的钱给她买的。而她自己,这件蓝布褂子已经穿了三年,打了四个补丁。
那镯子她娘留的,估计藏得严实。大山的声音,实在不行,我就把她捆起来搜。
别呀,刘佳琪娇滴滴地说,吓坏了她,谁给你洗衣做饭?我可懒得伺候你。她往山上看了眼,突然眼睛一亮,那不是李秋月的筐吗?
大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来,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李秋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转身就想跑,脚下却被一根藤蔓绊住,重重摔在地上。草筐翻了,猪草撒了一地,那对银镯子滚出来,在晨光中闪着刺眼的光。
大山和刘佳琪都看见了。
大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冲上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好啊你个贱货!敢骗我!
刘佳琪走过来,捡起那对银镯子,用手帕擦了擦,啧啧道:这成色不错啊,能值不少钱。她把镯子往自己手腕上一套,大小正合适,你看,多配我?
给我!李秋月挣扎着想去抢,被大山一脚踹在肚子上。
剧痛让她蜷缩在地上,像只被踩住的虾米。她看着刘佳琪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是她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如今却戴在那个女人手上,刺眼得让她想流泪。
大山,别打了,刘佳琪拉了拉他的胳膊,眼睛里却满是看好戏的笑,让她看着,看我们......
大山的眼神变得浑浊,他一把撕开李秋月的褂子,粗糙的手在她身上乱摸。李秋月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呜咽的哭喊,可在空旷的山坡上,她的声音那么微弱,很快就被风声和刘佳琪的浪笑淹没。
阳光越来越烈,照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远处的杜鹃鸟还在叫,一声声,凄厉得像在哭。李秋月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天上的流云一点点飘过,心里的那点最后残存的念想,像被晨露浸透的柴火,再也燃不起来了。
她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就像这对银镯子,就像她的日子,就像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草筐滚落在脚边,里面的猪草被踩得稀烂,混着泥土和露水,散发出浓重的腥气。李秋月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身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