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霉斑(2/2)
大山的眼睛亮了亮:“对,去借钱!去刘佳琪家借,她男人寄了钱回来,她肯定有!”他咧开嘴笑,露出黄黑的牙,“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她准给。”
李秋月没说话,默默地把碎片捡干净,倒进灶膛里。她去井边打了水,用布巾蘸着水,一点点擦大山腿上的泥。他的腿毛又粗又硬,像猪鬃,扎得她手疼。伤口被水浸得发白,大山疼得哼哼唧唧,嘴里却还在念叨:“佳琪妹子心善,上次我跟她借钱,她二话不说就给了……”
李秋月把布巾拧干,搭在绳上。布巾是她用碎布拼的,上面绣着朵山丹丹,是她刚嫁过来时绣的,现在被洗得发白,像褪了色的记忆。
她去找了件还算完整的蓝布褂子穿上,又把头发梳得整齐些。镜子还是碎的,她从水缸里看了看自己,眼睛里的光像快灭的油灯,蒙着层灰。她摸了摸颧骨上的冻疮,痂掉了,露出嫩红的肉,一碰就疼。
出门时,她往背篓里装了些昨天挖的药材。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凑在一起或许能换几个铜板。她没往邻村走,而是绕着山路,往镇上的方向去。她知道刘佳琪家有钱,但她不想去,不想看见那女人用同情又得意的眼神看她,像看一只被拔了毛的鸡。
山路不好走,积雪化了一半,变成烂泥,粘在鞋上,重得像绑了石头。李秋月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要陷进泥里。她看见路边的荆棘丛里挂着块布,湖蓝色的,是刘佳琪棉袄上的料子。她想起早上刘佳琪鬓角的碎发,大概是从这里经过时被勾住的。
快到镇上时,她遇见了张屠户。他正赶着辆牛车,车上装着刚杀的猪肉,油花花的,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李家媳妇?”张屠户勒住牛,“你家大山呢?昨天还跟我讨价还价,说要卖牛。”
李秋月的心沉了沉:“他……他腿受伤了。”
张屠户咂咂嘴:“活该!赌钱还有理了?”他从车上割下块肉,用草绳拴着递过来,“拿着吧,给大山补补。”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停了停,叹了口气,“这日子,你也别太熬着了。”
李秋月接过肉,油腥气钻进鼻子里,让她有点反胃。她想掏钱,张屠户却摆摆手,赶着牛车走了。肉沉甸甸的,坠得她手疼。她想起大山看见肉时的样子,肯定会两眼放光,像饿了很久的狼。
她没去镇上找郎中,而是转身往回走。背篓里的药材还在,张屠户给的肉用布包着,藏在药材下面。她知道这样不行,大山的腿需要治,可她实在不想去求刘佳琪,不想看她那副假惺惺的样子。
走到村口时,她看见刘佳琪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个布包,正往这边张望。看见李秋月,她眼睛一亮,快步跑过来:“嫂子,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半天了。”她把布包塞过来,“这里面有钱,你拿去给大山哥治腿。”
李秋月没接,布包上还带着刘佳琪的体温,温温的,像她身上的脂粉气。“我有钱了。”她说,指了指背篓里的药材,“这些能卖钱。”
刘佳琪的脸僵了僵,手还伸着:“嫂子,你就拿着吧。都是乡里乡亲的,哪能看着大山哥遭罪。”她的眼睛里又开始掉眼泪,“都怪我,要不是我……”
“跟你没关系。”李秋月打断她,往村里走,“是他自己的事。”
刘佳琪在她身后喊:“嫂子,那钱你一定要拿着!不然我心里不安!”
李秋月没回头,脚步走得更快了。她听见刘佳琪的脚步声跟了上来,还听见她在低声哭,哭得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突然觉得很可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抢了别人的东西,还要装作无辜的样子。
回到家,大山看见她空着的手,脸立刻沉了下来:“钱呢?你没去借?”
“张屠户给了块肉,我去把药材卖了,凑钱给你治腿。”李秋月把肉放在桌上,肉上的油渗出来,在桌上晕开一小片。
大山却一把将肉扫在地上,吼道:“我要的是钱!是能治腿的钱!你拿块破肉糊弄谁?”他挣扎着要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嗷嗷叫,“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让我一辈子瘫着?”
李秋月没理他,弯腰把肉捡起来,用布擦干净,放进碗里。她往灶里添了柴,把锅坐上,开始烧水。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像在嘲笑她。
大山还在骂,骂她心狠,骂她没良心,骂她不如刘佳琪。李秋月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烧火,默默地看着锅里的水越来越烫,冒出白色的蒸汽,模糊了她的脸。
她想起早上刘佳琪掉眼泪的样子,想起大山对刘佳琪的维护,想起自己掌心的伤口,想起老黄牛在牛棚里吃草的样子。这些画面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水开了,她把肉放进锅里,盖上锅盖。肉香很快弥漫开来,钻进鼻孔里,带着点甜腥味。大山的骂声渐渐停了,大概是闻到了肉香,也可能是骂累了。
李秋月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火苗映在她眼睛里,像两团小小的火焰,却暖不了她的心。她知道,这肉吃完了,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像这锅里的水,不管怎么烧,终究还是要凉的。
天黑的时候,她把炖好的肉端到炕上。大山已经睡着了,打着响亮的呼噜,嘴角还挂着口水。李秋月把碗放在炕边,自己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前,就着灶火的光,慢慢啃着早上刘佳琪留下的馒头。
馒头有点硬了,嚼在嘴里像木屑。她嚼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嚼碎了咽下去。窗外的风又开始刮了,呜呜的,像谁在哭。李秋月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只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来,她还得起来喂牛,还得去山里挖药材,还得……继续过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