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豆杀(2/2)
下人们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地将事情经过说了,重点提到了那几颗致命的豆子。
“豆子?花园路径上怎么会有豆子?!”老夫人厉声喝问,目光如电扫向负责清扫的婆子。
那婆子吓得体如筛糠,磕头如捣蒜,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老夫人明鉴!奴婢每日都仔细清扫,绝不敢有丝毫懈怠!那豆子……那豆子定是刚刚才有的!”
很快,线索便汇集起来。
有在远处做活的粗使丫鬟隐约看到,李姨娘带着小少爷在那边玩过沙包。
而当老夫人派去的嬷嬷沉着脸来到揽月轩时,李鸳儿正一脸忧色地给受了些许惊吓的嗣儿压惊。
听闻缘由,李鸳儿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她慌忙拿出那个已经重新仔细缝合好的沙包,
双手微微颤抖地奉上,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后怕与惶恐:
“嬷嬷明鉴,这……这确是嗣儿的沙包。
前两日玩耍时不小心被树枝刮破了,漏了些豆子出来,妾身今日才得空缝好……
妾身……妾身实在不知会因此惊扰到大奶奶,酿此大祸!
若是早知道,便是打死妾身,也断不会带嗣儿去那里玩耍的!这……这可真是……”她说着,眼圈一红,
几乎要落下泪来,那情态,完全是一个因孩子无心之失而惹下大祸的惶恐母亲。
证据确凿,却又合情合理。孩童玩具破损,漏出豆子,下人清扫不及,
孕妇不慎踩中滑倒……环环相扣,任谁来看,这都是一场令人扼腕的意外。
老夫人纵然心中疑窦丛生,觉得太过巧合,却也抓不到李鸳儿任何把柄。
最终,只能重重处罚了负责清扫的婆子,又训诫了李鸳儿几句日后需更加谨慎看管孩子,便将此事定性为“意外”揭过。
陶春彩躺在床上,听着最终的处理结果,腹中的绞痛尚未平息,心中的怒火却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焚烧殆尽!
什么意外?!世上哪有这么巧的意外?!这分明是李鸳儿那个贱婢察觉到了枣子用心,开始对她枣核事件的报复!
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她:你敢动我儿子,我就动你肚子里的指望!
可她能说什么?
她能跳起来指认李鸳儿是故意的吗?证据呢?
凭她的猜测吗?那只会让老夫人觉得她因为怀孕而变得歇斯底里,无理取闹。
这口夹杂着疼痛、恐惧和滔天恨意的恶气,她只能硬生生咽下,
憋得胸口阵阵发闷,眼前阵阵发黑。
而西厢房里的林婉儿,在最初听到陶春彩摔倒的消息时,
心中先是猛地一紧,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暗的快意便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
看到正妻怀孕,她嫉妒得日夜难安;听到她出事,虽也有一丝兔死狐悲的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
“你也有今天”的解气。然而,这股快意很快被更深的焦虑取代。
连怀了孕的正妻都遭此“意外”,那自己呢?自己这迟迟没有动静的肚子……
她私下里寻医问药的行动更加隐秘和频繁,各种助孕的偏方、
昂贵的补药不知试了多少。这日月事再次如期而至,
小腹传来熟悉的坠痛,她看着那抹刺目的鲜红,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用手握成拳,
狠狠捶打自己平坦的小腹,低声咒骂,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争气的东西!为什么别人能怀,一个接一个地怀!我就怀不上!废物!真是废物!”
第五节:心死与盐渍
崔展颜得知陶春彩摔倒动了胎气的消息时,正在书房欣赏新得的一幅古画。
他皱了皱眉,放下画轴,问了句:“人可要紧?胎儿如何?”
得知只是虚惊一场,需卧床静养,他便松了口气,
挥挥手让下人退下,并未深究那“意外”背后的蛛丝马迹。
于他而言,只要嫡子无恙,便不算什么大事。
他甚至觉得陶春彩有些小题大做,不够稳重。
如今他春风得意,妻妾皆有孕,只觉得自家门庭兴旺,
前途一片光明,这些后宅妇人的小小意外,实在不值一提。
三日后心情颇佳的他,兴之所至,竟命人铺开上好的宣纸,研了浓墨,派人去请陶春彩到书房来。
他想为怀着身孕的正妻描摹一幅小像,记录这“开枝散叶”的喜悦。
而李鸳儿,恰在此时,端着那碗每日不辍、精心熬制的“安神羹”,来到了书房外。
她本欲像往常一样,将羹汤交给门口的小厮便离开,却见帘幕低垂,里面隐约传来男女的谈笑声。
鬼使神差地,她停住了脚步,没有立刻通报,也没有离开,
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的阴影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透过细密的竹帘缝隙,她看到崔展颜端坐在书案后,手持画笔,目光专注地落在斜倚在窗边软榻上的陶春彩身上。
陶春彩似乎刻意打扮过,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却强打着精神,
摆出一个自觉最优美的姿态,一只手仍习惯性地抚在小腹上。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崔展颜嘴角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那是李鸳儿许久未曾在他脸上见到过的、
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欣赏与满足的轻松笑意。
他一边运笔,一边轻声说道,声音透过帘幕,清晰地传入李鸳儿的耳中:
“春彩,古人云‘孕妇含哺,慈母婉娩’。往日不觉,如今看你怀了身子,
神态安详,眉眼温柔,方知此言不虚。怀了身子的女子,确别有一番动人风韵,甚美。”
陶春彩闻言,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带着得意与娇羞,
目光扫过帘外(她似乎并未看到李鸳儿),声音愈发甜腻:“夫君~你就知道打趣我。”
“不过……夫君肯为我作画,我心里真是欢喜。你看那个……”她顿了顿,语气里刻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那个贱婢出身的下等人,不也大着肚子吗?夫君可从未想过要为她描摹一二吧?可见啊,
有些东西是骨子里带来的,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她的话如同淬了毒的针,隔着帘幕,狠狠扎向门外阴影里的李鸳儿。
李鸳儿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她以为自己对崔展颜早已心死,不会再因他而泛起任何波澜。
可听到这赤裸裸的、带着身份鄙夷的嘲讽,从她曾经倾心爱慕过的男人面前,由他的正妻口中说出,而他却……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等待着他会出言制止,哪怕只是轻轻的一句“休得胡言”;或者,他会流露出哪怕一丝的不悦。
然而,什么都没有。
崔展颜手中的笔甚至没有停顿,他只是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顺着陶春彩的话说道:
“呵……夫人说的是。这人啊,出生那一刻起,命就大致安排好了。”
“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
“有几个人能跟你相比,一出生就掉进蜜罐里金枝玉叶。夫君,我当然要格外疼你。……”
(崔展言为什么之前病后还大吐真心,而现在竟然如此这般的说话呢。
其实古人是信命的,但是这个是豆子事件,催着人。暗地里也是上了心调查过的。
而且他有一点察觉。
稍稍觉得这个事情也有一点奇怪。
但又苦无证据。
所以内心对源儿还是有一点点责怪的。毕竟在这个年代,正妻怀孕那可是天大的事情。是男人在男人之间能够抬得起头。证明是纯爷们的象征。那是不了的事儿。
而且他完全不知道枣核的事情。
所以说他当时也有一点闷气……)
“金枝玉叶”这几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又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砸在李鸳儿的心上,
是啊,自己从小是掉在黄连罐子里的。而别人一生下来就踩着金砖蜜罐出生。怎么能比呢?
就算你给人家生10个儿子,也是庶出,也是不受待见。也是低人一等的……
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于过往温存和腹中骨血归属的微弱幻想,彻底斩断!碾碎!
她站在阴影里,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手中的食盒变得沉重无比,那碗她亲手调制、掺杂了绝嗣油的羹汤,此刻仿佛在灼烧着她的指尖。
原来,在他眼里,她始终是那个“命不好”、“上不得台面”的贱婢。
她的委曲求全,她的隐忍算计,她为他生儿育女,甚至她此刻腹中可能流淌着他血脉的孩子……
在他和她的正妻看来,都不过是一场笑话,是“没福”的证明。
一股混杂着巨大屈辱、冰冷恨意和彻底绝望的洪流,在她胸中疯狂冲撞,
几乎要破体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嘶喊。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外那片令人窒息的“温馨”之地。
廊外的春光依旧明媚,海棠开得正艳,但她却觉得周身笼罩着一层永远无法驱散的严寒。
她错了。她原本以为,经历了那么多,她可以放下爱恨情仇,只为自己和儿子谋划一条生路。
可总有人,要在她刚刚结痂的心头,再狠狠地撒上一把盐,提醒她身份的卑微,践踏她仅剩的尊严。
既然这世间容不下她片刻的安宁,既然退让换来的只是更狠毒的算计和更刻薄的嘲讽,
那么……就别怪她将这潭水,搅得更浑,将这所谓的富贵荣华,变成所有人共同沉沦的地狱!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隆的小腹,眼神里最后一丝属于“李鸳儿”的柔软彻底消失,只剩下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酷与坚定。
这场战争,没有赢家,只有幸存者。而她,必须要成为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