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氅衣惊澜(1/2)

玄狐大氅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将除夕夜的寒气隔绝在外。

李鸳儿抱着沉睡的六皇子,沿着宫灯次第亮起的甬道往回走。

那件大氅长至脚踝,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进去,只露出一张素净却难掩憔悴的脸。

皇帝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柔软的皮毛间,混合着龙涎香的气息,顽固地缠绕着她。方才那个短暂的、带着慰藉意味的拥抱,此刻回想起来,像一场不够真实却余温灼人的梦。

她下意识地将大氅拢得更紧些,指尖触到领口处细腻的缝线。

这不是内务府统一制式的东西,针脚细密非凡,用的还是罕见的双股捻金线,在灯下偶尔闪过微芒。

“夫人……”跟在身侧的素心迟疑地开口,目光落在她肩上那件明显属于男子的贵重大氅上。

“回去再说。”李鸳儿低声打断,加快了脚步。

静怡轩里,嗣儿和恩哥儿已经用过晚膳,正由嬷嬷陪着在暖阁里玩九连环。见母亲回来,两个孩子立刻丢开玩具扑过来。

“娘亲!”恩哥儿眼尖,“您披的是谁的衣裳?好威风!”

嗣儿年纪稍长,懂事些,虽也好奇,却只拉着母亲的衣袖,仰头问:“娘亲去看小姨娘了?六弟睡了吗?”

李鸳儿心中一酸,蹲下身将两个孩子都搂了搂:“嗯,去看过了。六弟睡了。”她将大氅解下,递给素心,“仔细收起来。”

素心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触感和扑面而来的帝王气息让她心头剧震,却不敢多问,只躬身退下,寻了个稳妥的箱笼,将那大氅仔细叠放好,又加了把锁。

安抚了两个孩子,看着他们被嬷嬷带去洗漱安寝,李鸳儿才独自回到内室。

梳妆台的铜镜里,映出一张泪痕半干、脂粉微斑的脸。眼睛红肿着,鬓发也有些凌乱。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能猜到方才经历过一场情绪崩溃。

皇帝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她。

褪去了“崔夫人”、“诰命”、“皇子养母”这些身份带来的层层伪装,只剩下一个失去妹妹、孤独悲伤的姐姐。

而他给予的回应,不是帝王的赏赐或训诫,而是一个沉默的拥抱,一方拭泪的帕子,和一件御寒的大氅。

李鸳儿拧了条热帕子,慢慢敷在眼睛上。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稍稍缓解了肿胀的涩痛。

她在回想皇帝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朕……也想她。”

那声音里的沙哑和落寞,不似作伪。鹂儿在他心里,终究是留下痕迹的。这份痕迹,或许就是她李鸳儿如今还能站在这里,甚至得到些许特别对待的根源。

可帝王的思念,能持续多久?后宫最不缺的就是新人。今日的温情,会不会成为明日别人攻讦她的把柄?

尤其是……那件大氅。

她睁开眼,望向素心收走箱笼的方向。

男子之物,私相授受。何况是皇帝的贴身衣物。

若被皇后或任何有心人知道,除夕之夜,皇帝与她在已故柔妃宫中独处,还解衣相赠……这足以掀起一场滔天风波。

轻则说她狐媚惑主、不守妇道,重则编排她与皇帝早有私情,甚至质疑会编造连带嗣儿和恩哥儿都要被泼上污水。

冷汗,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她的后背。

方才在缀霞宫被泪水模糊的理智,此刻在寂静的深夜里变得异常清晰。

皇帝此举,或许有几分真心慰藉,但更多的,恐怕是一种试探,一种宣告,甚至……一种无声的催促。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朕记得鹂儿,也记得你。朕给你的,不仅仅是庇护,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你,接不接得住?

而她没有当场拒绝那件大氅,某种意义上,已经是一种回应。

李鸳儿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深夜的寒风立刻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远处,零星的爆竹声还在响起,但大部分的喧嚣已经沉寂下去。这座庞大的宫殿在短暂的欢腾后,重新陷入了它固有的、深不可测的宁静。

她关上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碧玉镯子。

“鹂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她对着虚空,无声地问。

没有回答。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从她决定借皇帝之手除掉崔展颜、为自己和孩子洗清出身的那一刻起,这条路就只能往前,不能后退。

皇帝的“橄榄枝”,她必须接。但怎么接,何时接,接过后如何应对随之而来的风暴,需要万分谨慎。

那件大氅,是烫手的山芋,却也是难得的契机。

她需要好好想想。

接下来的几日,是新年朝贺、宫宴连绵的日子。李鸳儿以“新丧未久、需静心抚养皇子”为由,除了必要的场合,深居简出。那件玄狐大氅,被妥帖地锁在箱底,未曾再动。

但她能感觉到,一些微妙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初五那日,内务府突然送来一批上好的银炭和几床崭新的蚕丝被,说是“陛下体恤静怡轩有幼儿,特意吩咐添的”。

初七,皇帝来静怡轩看六皇子,闲谈间问起嗣儿和恩哥儿的功课,听说嗣儿正在读《诗经》,便随口考校了几句。嗣儿对答如流,皇帝龙颜大悦,当场赏下了一方上好的端砚和一套湖笔。

赏赐本身不算特别,但皇帝停留的时间比往常略长,问的话也更细致。临走时,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李鸳儿今日穿的衣裳——一件素雅的藕荷色镶毛边夹袄,衬得她气色好了许多。

“这颜色衬你。”他淡淡留下一句,便摆驾离去。

李鸳儿恭送圣驾,心中却是一紧。皇帝在留意她的穿戴。

更让她警惕的是,初十那日,皇后召见几位有皇子公主的妃嫔去坤宁宫赏梅。李鸳儿本在受邀之列,但临出门前,六皇子忽然有些咳嗽,她便以此为由推辞了,只让素心送去了早就备好的、不算出挑但也不失礼节的节礼。

素心回来后,神色有些不安。

“夫人,今日在坤宁宫,奴婢瞧见……贤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和咱们静怡轩外院一个负责洒扫的三等宫女,躲在廊角说了好一会儿话。”素心压低声音,“奴婢留了心,回来悄悄查问,那宫女是两个月前才调来静怡轩的,说是内务府统一拨派。”

李鸳儿眸光一冷。贤妃是皇后的堂妹,素来是皇后的左膀右臂。

“知道了。”她面上不动声色,“暂且别动她,盯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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