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以退为进,计中计。(1/2)

(上)

锦瑟院的冬日,是被无形的手拉长了的。

炭盆里劣质的烟煤苟延残喘地吐出呛人的灰雾,

将屋内本就稀薄的暖意也染上了一层污浊。

李鸳儿坐在窗边,指尖是冰凉的。

窗外那棵老槐树的枯枝,在铅灰色天空的映衬下,像极了绝望者伸向苍穹的乞求。

陶春彩的归来,不是简单的复位,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清算。

她像一位熟练的刽子手,用的不是大刀阔斧,而是精致小巧的刀片,凌迟着李鸳儿的尊严与希望。

份例用度的克扣,人事上的清洗孤立,这些尚可忍耐。

但当她的手伸向四儿时,李鸳儿感到了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让她再次主琢磨起 ,那位新来的胡姓西席,他教授四儿《千字文》,开口闭口却是“陶氏家风,诗礼传商”,“嫡母贤德,泽被后嗣”。

他刻意引导四儿,将所有的“好”都归功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奶奶”,

而李鸳儿这个生母,在他的话语里,渐渐模糊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四儿懵懂,偶尔会仰着小脸问:“娘,先生为什么总说大嫡母好?”

那一刻,李鸳儿的心像被针扎般刺痛。

她试图再次向崔展颜抗争。她寻了个他难得来锦瑟院的傍晚,备了他曾夸赞过的清茶,语气委婉却坚定:“

试图再次沟通这件事:三少爷,四儿还小,胡先生这般教导,恐让孩子混淆了亲疏,于心性成长不利……”

崔展颜端着茶杯,眼神却飘向窗外,有些不耐地打断……

还是那句:“春彩请的先生,自是稳妥的。

她也是为孩子前程着想,你莫要太多心。”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

“如今府里情形你也知道,陶家……势大,我们总要以大局为重,些许小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大局?”李鸳儿几乎要冷笑出声。他的大局,就是牺牲她们母子的感受,去维系与陶家那层脆弱而功利的关系吗?

她看着他略显浮肿的眼袋和身上隐隐的酒气,知道如今的他已经彻底被陶家的权势和自身的颓唐所裹挟,再也指望不上了。

老夫人那里更是寒心。

又一次晨省,她特意带着穿戴一新的四儿早早赶到福寿堂,希冀能用孩子的天真唤起老夫人一丝怜惜。

不料陶春彩还是早已捷足先登,正亲手替老夫人揉着太阳穴,言笑晏晏,姿态亲昵得如同亲生母女。

见她进来,老夫人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便继续与陶春彩讨论着宫中新赏下的珍宝,说什么是他娘家在皇上面前得了恩宠。等等一些炫耀给大伙听……

她们每次言谈甚欢,仿佛站在一旁的李鸳儿和四儿,只是两尊无关紧要的摆设。

而真正让崔府陷入新一轮风暴中心的,是皇宫选秀的诏书。

诏书一下,首先炸开锅的,是崔府那位被娇养在深闺、年方十六的大小姐——崔瑶。

崔瑶是崔老爷原配所出的嫡女,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心气极高。

她因母亲早逝,被老夫人亲自抚养,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

她私下里早已与母亲族中一位颇有才名的表兄互许了心意,只待时机成熟便议亲。

选秀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她所有的少女幻梦击得粉碎。

“我不去!死也不去!” 瑶光阁内,崔瑶将满桌的珍玩首饰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惊心。

她哭得梨花带雨,扑到闻讯赶来的崔老爷脚下,死死抱住他的腿,

“爹爹!您忍心将女儿送进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吗?

女儿听说,那宫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多少女子进去,枯等一辈子也见不到天颜!

女儿已有心上人,您若逼我,我……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崔老爷看着从小疼到大的女儿如此模样,心如刀绞。

他何尝不知宫门深似海?

可他更知皇命难违!他试图安抚:“瑶儿,休要胡说!选秀是荣耀,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你若能被选中,那是我们崔家祖坟冒青烟……”

“福气?那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崔瑶口不择言地顶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儿宁愿嫁与寻常人家,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也不要进那牢笼里与人争宠,孤独终老!”

老夫人也被惊动了,看着孙女哭肿的双眼,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我的儿,快别说傻话!这是圣旨,岂是你能违抗的?你若不去,便是抗旨不尊,要满门抄斩的!”

“那就让他们杀了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崔瑶性子烈,竟真的起身要去撞柱子,被丫鬟婆子们死死拦住,一时间瑶光阁内哭喊声、劝慰声响成一片,乱作一团。

崔老爷被女儿闹得焦头烂额,几日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既不忍心逼死爱女,又不敢违逆皇命,整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这一切,都被冷眼旁观的陶春彩看在眼里。

她心中冷笑连连。

崔瑶的死活,她并不在乎。

她甚至乐见这个一向瞧不起她的骄纵小姑子吃瘪。

但很快,一个更恶毒、更能一箭双雕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疯长。

她想起了李鸳儿那个时常在崔府门外徘徊、给李鸳儿送“娘家味道”的二妹。

那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像一根刺,扎得她眼睛疼。

凭什么李鸳儿就能有娘家可回,有妹妹牵挂?而她,远嫁过来,娘家虽富却远在江南,在这深宅大院里,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再说之前李鸳儿的继父,就有心把二女儿也弄进府里当小妾。

这俩年女孩大了长开了,越来越出落的标志,

万一哪天真被姐夫偶遇看中了,弄进来。

那他们姐妹情深,联手对付我,哪里有我的活路?

细思极恐的他越想越觉得眼下这一计策可以一箭三雕,既让自己稳固了地位,又让眼中钉铲除。

一个既能解决公公难题、保全崔瑶,又能狠狠报复李鸳儿、拆散那对碍眼姐妹的毒计,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这日,她精心打扮,端着亲手炖好的参汤,来到了崔老爷的书房。

“父亲,”她屏退左右,将参汤轻轻放在书案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儿媳见您为了瑶妹妹的事,连日忧心,心中实在难安。”

崔老爷正为此事烦闷,见她提起,不由叹了口气:“唉,瑶儿那孩子,性子太烈……”

陶春彩顺势道:“瑶妹妹金尊玉贵,又是父亲您的眼珠子,自然舍不得她去那深宫里受苦。

说实话,儿媳也舍不得。

那宫里看似富贵,实则步步惊心,瑶妹妹那般单纯性子,进去了只怕……”

她适时地停下,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

“那又能如何?皇命难违啊!”崔老爷重重一拍桌子,满是无奈。

陶春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压低声音,仿佛献上锦囊妙计般说道:

“父亲,儿媳倒有一个两全之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快说!”崔老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儿媳瞧着……鸳妹妹的那个二妹,年纪似乎与瑶妹妹相仿,模样也还算周正乔美。”

陶春彩缓缓道,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怜悯,“她在那等贫寒人家,纵然有几分颜色,将来又能许到什么好人家?

还有他那亲爹,臭名昭着。怕是坑了他女儿,将来没人敢娶。

最多也不过是给人做妾做婢的命,蹉跎一生。不如……我们发发善心,将她认作义女,接到府里来,请嬷嬷好生调教一两个月。

待到选秀之期,便以我们崔家女儿的名义送进宫去。如此,既全了皇命,又免了瑶妹妹之苦,岂不两全其美?”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继续道:“至于鸳妹妹的娘家,也算是我们仁至义尽了。

那丫头进了宫,好歹不愁吃穿,每月还有俸禄可拿,总比在她那破家里,跟着她母亲缝麻袋片强吧?

这也算是我们崔家,给了她一条‘好出路’。”

她将一番拆散骨肉、李代桃僵的毒计,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仿佛是天大的恩典。

崔老爷闻言,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不行。

那王老五臭名昭着。他的女儿我认做义女,岂不是日后遭人把柄还要献给皇上?”

陶春彩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也早想好了谋略。于是将茶杯端着举到公公面前。一边低眉顺眼的笑着说道:“就凭公公和县衙府那位大人的挚交这点事情还算数吗?

我们给他改一个姓。

再贴个告示,与王老五断绝父子关系。

把他们的孩子姓氏全改掉。

我猜想妹妹一家人对我们还是感激不尽的吧,毕竟谁摊上大的父亲,谁愿意承认是他的孩子呢?”

崔老爷听完先是愕然,随即陷入了沉思。

他固然觉得此法有些……不够厚道,但一想到爱女以死相逼的惨状,

以及违抗圣旨的可怕后果,那点微弱的道德感迅速被现实的利害关系压垮。

更何况,陶春彩如今背后站着声势煊赫的陶家,她的建议,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崔老爷沉吟道,并未立刻拒绝。

陶春彩知道,公公已经动心了。

她心中得意,面上却愈发恭顺:“父亲仁慈。

此事自然还需问过鸳妹妹的意思,毕竟是她亲妹妹。

不过,想来为了瑶妹妹,为了崔府大局,鸳妹妹……应该能体谅父亲的难处。”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压力和道德的枷锁,巧妙地转移到了李鸳儿的身上。

而此刻的李鸳儿,在锦瑟院中,也正面临着另一场来自血缘亲情的冲击与抉择。

(下)· 断尾求生

陶春彩与崔老爷在书房商谈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便通过眼线传到了李鸳儿耳中。

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带来一阵刺痛。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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