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糖霜梅影(1/2)

立春刚过,天气依旧冷得厉害。静怡轩的小厨房里,却暖意融融,飘着甜丝丝的焦糖香气。

李鸳儿系着素色的围裙,正小心翼翼地熬着一小锅糖稀。嗣儿和恩哥儿围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金黄色液体,不时咽着口水。

“娘亲,糖好了吗?”恩哥儿忍不住问,小手已经悄悄摸向旁边洗净串好的山楂果。

“快了,别急。”李鸳儿用筷子蘸了一点糖稀,放入旁边的凉水碗中,糖稀立刻凝固成脆硬的糖片。“看,这样就差不多了。”

她将串好的山楂果、去核的枣子、甚至还有几串晶莹的葡萄,在滚烫的糖稀里快速滚过,然后手腕轻巧地一转,糖稀均匀地裹在果子上,拉出漂亮透明的糖丝。

“哇!”两个孩子齐齐发出惊叹。

李鸳儿将沾满糖稀的果子插在早就备好的、表面撒了炒熟芝麻的平底木板上,糖稀遇冷迅速凝固,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这是她小时候,母亲在过年时偶尔会给她做的零嘴。那时候家里穷,糖金贵,只能蘸薄薄一层,她也觉得是天下最美味的。后来入了崔府,成了通房,再也没做过。如今在这深宫,为了哄孩子,倒把这点手艺捡起来了。

“等凉透了才能吃。”她笑着对两个眼巴巴的儿子说,自己也顺手拿起一串裹着厚厚糖衣的山楂,轻轻咬了一口。

酸甜的山楂混合着脆甜的糖壳在口中化开,熟悉的味道让她有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虽然清贫却尚有母亲庇护的年岁。

“娘亲,真好吃!”嗣儿已经等不及尝了一小口,眼睛亮晶晶的。

“我要吃葡萄的!”恩哥儿也挑了一串。

看着孩子们满足的笑脸,李鸳儿心中涌起一股简单的快乐。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里,这样纯粹的时刻,太少了。

做了不少糖葫芦,两个孩子各分了两串,又给伺候的嬷嬷宫女们分了些,还剩下十来串。李鸳儿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忽然心念一动。

“素心,把这些装进食盒,我们去梅园走走。”

“梅园?夫人,外头冷,雪还没化尽呢。”素心劝道。

“不打紧,穿厚些便是。”李鸳儿换上了一件家常的藕荷色棉袍,外面罩上那件普通的灰鼠皮斗篷。这斗篷虽不如玄狐大氅贵重,却也厚实保暖。

她没有带太多人,只让素心提着食盒,主仆二人踏着未消的残雪,慢慢走向御花园深处的梅园。

果然如她所料,皇宫里有人居住行走的地方,积雪早已被宫人清扫得干干净净。只有梅园这片专为赏景而设的地方,还保留着积雪的原始风貌。假山石上,梅树枝头,都堆着厚厚的、未经践踏的白雪,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红梅、白梅、绿萼梅……各色梅花在冰雪映衬下开得愈发精神,冷香浮动。

李鸳儿寻到梅林深处一块被假山半环抱的空地,这里的雪积得尤其厚,干净平整。她让素心将食盒放在一旁,自己亲手拿起那些糖葫芦,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插在雪堆上。

晶莹的糖葫芦,红的山楂,紫的葡萄,蜜色的枣子,像一簇簇彩色的冰凌,错落有致地立在洁白的雪地上,衬着背后遒劲的梅枝和点点繁花,竟有种别样的、带着童趣的诗意。

她插好最后一根,退后两步欣赏,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这场景,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和弟弟妹妹在雪地里插糖葫芦许愿的旧事。虽然幼稚,却是灰暗童年里难得的亮色。

“为什么要把糖葫芦插在雪里?”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身后传来。

李鸳儿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

皇帝不知何时站在了几步之外,身上披着墨蓝色的常服大氅,身边只跟着一个低头垂手的梁九功。他正看着她,目光落在雪地上那些色彩鲜艳的糖葫芦上,又慢慢移到她脸上。

李鸳儿慌忙要行礼:“臣妇参见……”

“免了。”皇帝抬手虚扶了一下,走近几步,目光在她身上那件灰鼠皮斗篷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臣妇不冷。”李鸳儿低下头,心跳莫名有些快。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

皇帝没再追问衣着,而是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些插在雪里的糖葫芦。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其中一串山楂的糖壳,指尖传来冰凉的脆硬感。

“这是……你做的?”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新奇。

“是,臣妇胡乱做的,给小孩子们解解馋。”李鸳儿轻声答。

“为何要插在雪里?”

李鸳儿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臣妇小时候,家里……母亲做过糖葫芦。冬天,我们会把糖葫芦插在雪堆上,看着糖壳冻得更加脆硬,也……也算是个念想。”她顿了顿,“宫里规矩多,孩子们难得见着这样天然的雪堆,便想着……让他们也瞧瞧。”

她说得简单,皇帝却听出了话里那份掩藏着的、对过往清贫却温暖时光的怀念。

他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午后的阳光穿过梅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因为刚才的走动和此刻的紧张,她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鼻尖也被寒风吹得微红,眼眸低垂,长睫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未化的雪沫。

褪去了正式场合的华服与端庄,此刻的她,像个偷偷溜出来玩耍的寻常女子,带着一种难得的生动与……脆弱。

皇帝心中某处,微微动了一下。

他忽然伸出手,替她拢了拢灰鼠皮斗篷的领口。那领口系得有些松散,寒风吹进去,脖颈处的肌肤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他的手指修长,带着体温,不经意间擦过她颈侧的皮肤。

李鸳儿像被烫到一般,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却陷在雪里,踉跄了一下。

皇帝手臂一伸,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距离瞬间拉近。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冰雪与梅花的冷冽气息。他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不容忽视的热度。

“陛、陛下……”她声音有些发紧。

皇帝却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为什么把那件大氅送回来?”

李鸳儿心头巨震,没想到他会在此刻、此地,如此直接地问出来。

“还说是你自己做的。”皇帝继续道,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朕赐出去的东西,还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就算是朕的衣服,朕连赐一件衣裳给你的权利都没有吗?”

这话语里,没有责备,却有一种近乎霸道的……护短。

他在告诉她:朕给你的,你安心收着便是。不必怕人闲话,不必巧言掩饰。有朕在,没人能拿这个做文章。

李鸳儿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平日朝堂上高深莫测的帝王威仪,也不是除夕夜缀霞宫里那个忧伤缅怀的男人,而是一种更直接、更强烈的情绪——关切,还有一丝隐隐的不悦,因她急于撇清关系而产生的不悦。

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臣妇……只是怕……”她喉咙干涩,不知该如何解释。怕流言蜚语,怕皇后忌惮,怕给孩子们带来麻烦……千般顾虑,在皇帝这近乎直白的回护面前,忽然显得苍白而可笑。

“怕什么?”皇帝追问,扶着她胳膊的手微微用力,“怕朕护不住你?还是怕朕……给你的,是麻烦?”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若千钧。

李鸳儿呼吸一滞。她看着皇帝的眼睛,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里,她看到了认真,看到了决心,也看到了……某种等待。

他在等她的回答,等她选择——是继续躲闪,将自己包裹在“规矩”、“本分”的硬壳里;还是试着相信他,接受这份带着风险和诱惑的特别对待。

寒风卷起梅枝上的积雪,细细的雪沫飘洒下来,落在他们的发梢、肩头。

时间仿佛静止了。

远处传来几声宫人隐约的说话声,更衬得这梅林深处的寂静。

李鸳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过了许久,久到皇帝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极轻极轻地,几不可闻地说:

“臣妇……只是不想给陛下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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