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母训与权衡(2/2)

崔展颜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震落几本书册。母亲描绘的场景,比不能生育本身更让他恐惧。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夺、被碾落尘泥的绝望。

“可是……可是那些孩子……可能不是我的……”他喃喃道,声音里已没了之前的暴怒,只剩下虚弱的不甘。

赵玉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静。她走回桌边,端起那碗已经微温的粥,递到儿子面前:

“不是你的又如何?”

崔展颜猛地抬头。

赵玉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就算不是你的,他们的娘敢承认吗?她们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只要你不捅破,她们就得一辈子演戏,让那些孩子孝顺你、尊敬你、叫你爹!这跟你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人死了,什么都带不走。金山银山,都是别人的。你在乎的到底是那点血脉,还是将来有人给你养老送终、给你坟前烧纸、让你的牌位有人供奉?”

“假的,演一辈子,也就是真的。”

这话冷酷到近乎残忍,却又现实得让人无法反驳。崔展颜怔怔地看着母亲,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总是温婉含笑的女人,陌生得可怕。

赵玉娥放缓语气,带着一丝安抚:“再说,事情未必坏到那般地步。承嗣,滴血认亲你是亲眼见的,那就是你的孩子。李鸳儿那丫头,这些年除了回娘家几趟,大多时候都在府里,规规矩矩,她能接触谁去?娘看她不像那种人。”

“至于陶春彩生的那个瞎女……”她顿了顿,神色微妙,“她长年在江南,又生了那么个怪胎……你若怀疑,娘也不说什么。但至少,名义上她是你的女儿,这就够了。”

“颜儿,”她将粥碗又往前递了递,声音柔和下来,“听娘一句劝。这事,咽下去。对外,你还是那个儿女双全、官运亨通的崔三少爷。关起门来,你对那些女人,该宠的宠,该冷的冷,该立的规矩立起来,让她们知道谁才是这后院的主子。但血脉这层纸,绝对不能捅破。”

“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娘。”

崔展颜僵硬地站在原地,良久,终于颤抖着手,接过了那碗粥。

米粥温热,顺着食道滑下,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四肢百骸。母亲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点点割掉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愤怒和骄傲,只留下血淋淋的、必须面对的现实。

活下去。体面地活下去。哪怕这体面是建立在谎言和隐忍之上。

赵玉娥看着儿子机械地吞咽,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却很快被更深的决绝取代。她不能倒,她的儿子也不能倒。在这深宅里,倒下就是万劫不复。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崔展颜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碗重重搁在桌上。他抬起头,眼中的血红褪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儿子……明白了。”他哑声道。

赵玉娥点点头,不再多说,收拾了食盒,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挺直却僵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门关上。崔展颜缓缓滑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

愤怒没有消失,只是被更强大的恐惧和求生欲压进了骨髓深处。猜疑没有打消,只是被套上了“不能追究”的枷锁。

从今往后,他看嗣儿和承恩的眼神,看李鸳儿温顺的侧脸,看陶春彩骄纵的模样,乃至看府中每一个女人,都将带上这层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冰冷的审视。

这一夜,崔展颜房中的灯亮到天明。

而栖梧院里,李鸳儿正哄着承恩入睡。孩子柔软的小手攥着她的食指,睡得香甜。她轻轻哼着摇篮曲,目光却飘向窗外主院的方向。

三日了。崔展颜闭门不出,府中流言渐起。她安插的眼线报说,二夫人方才去了书房,停留了近一个时辰。

心中那丝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清晰。

她低头,看着承恩酷似石头的眉眼,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孩子细嫩的脸颊。有些秘密,必须永远是秘密。而有些风暴,一旦掀起,就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夜风穿过回廊,带来隐约的梆子声。

三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