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柴油与雪(2/2)
忽然,“咔嚓”一声脆响从锅炉顶部传来,像老骨头被掰断。老医生脸色一变:“压强太高!”他扑到压力表前,指针已越过红线,整根铜管开始颤抖。林逸忙去拧泄压阀,阀盘却被冻住,纹丝不动。炉膛火舌此刻变了颜色,由橙转青,像昨夜井底的母珠火,妖异而贪婪。
“让开!”老医生抄起铁钩,猛击泄压阀,一下、两下,阀盘终于松动,“嗤——”白色蒸汽喷涌而出,火舌被蒸汽一逼,缩回炉膛,压力指针缓缓回落。两人刚松口气,通道外却传来脚步声,手电筒光柱乱晃,伴随着喊声:“谁在锅炉房?!”——值班室的人被惊动了。
老医生把林逸往炉后暗处一推:“别出来,我来应付。”他顺手抄起一把煤铲,站在门口,光柱照在他脸上,映出满额冷汗。两个保安冲进来,见是老医生,愣住:“王大夫?大半夜您……”老医生赔笑:“暖气断了,我怕管道冻裂,来添点煤。”保安瞅瞅炉火,又瞅瞅地上的油桶,皱眉:“咋有柴油味?”老医生咳嗽一声:“炉子受潮,点不着,借了点油,小意思。”
保安半信半疑,却不好再追问,只叮嘱几句防火,便往外走。临出门,其中一个忽然回头,目光扫到炉后阴影,林逸屏住呼吸,胸口铜盒却在此刻“嗒”地一声,裂缝里蹦出一粒蓝火星,正落在保安脚边,雪地混着油水,“噗”地冒起一缕青烟。保安低头,皱眉去踩,火星却像活物,一下窜上他裤脚,瞬间烧出个焦黑洞。
“什么鬼火!”保安惊叫,拼命跺脚,火星却不灭,顺着裤腿往上爬。老医生扑过去,拿煤铲一阵拍,火才熄灭。两人脸色惨白,再不敢停留,拔腿往外跑,脚步声一路远去,竟似吓破了胆。
火归盒
炉火因这一闹,再次低落,暖气管“咚咚”声渐缓。林逸从暗处走出,胸口剧烈起伏。铜盒裂缝里,蓝火星也已疲惫,像吃饱的兽,慢慢缩回盒内,裂缝竟奇迹般合拢几分,只留一道细线,像愈合中的伤口。
老医生抹了把汗,声音发哑:“火调好了,暖气能撑到天亮。你走吧,后面我来收拾。”林逸把油桶摆正,又添了最后一铲煤,才问:“小七还在病房,我得回去,您……”老医生摆手:“我欠你人情,药钱一笔勾销。那孩子明早能退烧,你放心。”说罢,他掏出一小瓶医用酒精,塞给林逸:“火若再乱,拿这个浇,能封一刻。”
雪夜归
林逸道了谢,顺着菜窖通道往回走。身后锅炉房火光渐远,像一颗被重新封好的炉膛,在雪夜里慢慢喘息。通道尽头,天色已透蟹壳青,雪停了,风也弱了,只有暖气管的“咚咚”声,像心跳,顺着墙根,一路传到老楼病房。
他推开三一八房门,小七还在睡,脸色因暖气回升而稍显红润。窗台上,那支倒下的蜡烛被重新扶起,老医生贴心地点燃,火苗只有黄豆大,却固执地亮着,像给半条命的人留半盏灯。林逸把酒精瓶放在床头,又把自己外套脱下,盖在小七胸口,才轻手轻脚坐到床边。
铜盒贴在掌心,不再滚烫,只余微温,像一块刚出炉又迅速冷却的饼,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完整。他低头瞅那道细线裂痕,心里清楚——火暂封,债未清,下一盏灯,还得点,而且得点得更亮、更贵。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过雪雾,照在蜡烛火苗上,影子投在墙上,摇摇晃晃,像一条不肯熄灭的归途。林逸伸手护住那点火光,轻声道:
“再撑一夜,等天亮,咱们去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