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归鸦带夕阳(1/2)

萧绝回京那日,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天阴了一整天,到了傍晚,云层才裂开道缝,漏出些橘红的光,把西边的天染得像烧着的锦缎。宫里早就得了消息,从早上起就忙活开了,打扫宫道,张灯结彩,准备宴席——太上皇南巡回京,是天大的事,马虎不得。

承宇从午后就在宫门口等。穿着朝服,拄着那根紫檀木拐杖,站得笔直。可那背,绷得紧紧的,像拉满了的弓。萨仁陪着他,抱着暖暖。小丫头今日穿了身粉红的小裙子,头上戴了朵绢花,安安静静地趴在娘亲肩上,睁着大眼睛看宫门外的官道。

“皇上,”萨仁轻声说,“站了半个时辰了,歇会儿吧。”

承宇摇摇头,眼睛一直盯着远处:“不累。父皇...父皇该到了。”

他怎么能不紧张?父皇在江南病了,不肯回京,承轩去了才劝回来。这一路走了二十多天,信是三天一封,可字里行间,总透着股说不清的意味——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像是最后的交代。

日头一点点西斜,把那道宫门的影子拉得老长。官道上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尘土,打着旋儿。偶尔有马车经过,不是宫里的,是寻常百姓家的,吱吱呀呀的,慢悠悠地走远了。

承宇的手心里全是汗。拐杖的龙头被他攥得紧紧的,木头纹路硌着手心,生疼。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不是一辆,是一队。接着是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咕噜咕噜的,越来越近。承宇身子一震,往前走了两步。

宫门外的官道上,一队马车出现了。打头的是陈将军,骑着马,风尘仆仆的。后面跟着四辆马车,都是青布篷子,很朴素。最后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一角,露出承轩的脸——瘦了,黑了,可眼睛亮得很。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承轩先跳下车,快步走到第二辆马车前,掀开车帘。一只手伸出来,搭在他胳膊上。那手,枯瘦,青筋凸起,可稳稳的。

然后萧绝出来了。

承宇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的父皇,瘦得脱了形,脸上没什么肉,颧骨高高地凸着。头发全白了,在夕阳里泛着银光。可那背,挺得直直的,那眼神,还是锐的,像能刺穿人心的刀子。

“父皇...”承宇跪下了,声音哽在喉咙里,说不下去。

萧绝走过来,扶起他。那手很凉,可握得很紧。

“起来,”萧绝的声音哑了,可很稳,“地上凉。”

承宇站起来,看着父亲,看了又看,像是要把这几个月没见的,都补回来。然后他笑了,那笑容里有泪,有释然,有说不尽的欢喜。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萧绝也笑了,拍了拍儿子的肩:“瘦了。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吃了,”承宇抹了把眼睛,“就是...就是想您。”

萨仁抱着暖暖过来,要给萧绝行礼。萧绝摆摆手,接过暖暖。小丫头不认生,睁着大眼睛看祖父,然后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暖暖,”萧绝轻声叫,“祖父回来了。”

暖暖伸出小手,抓祖父的胡子。萧绝笑了,那笑容是从心底漫出来的,温暖,慈祥。

一家人往宫里走。宫道两旁,太监宫女跪了一地,高呼“恭迎太上皇回宫”。声音震天,可萧绝像是没听见,只是抱着暖暖,慢慢地走。承宇陪在左边,承轩陪在右边。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融在一处。

晚宴设在乾清宫。菜都是萧绝爱吃的,清淡,软烂。他胃口不好,只吃了半碗粥,几口菜。可精神很好,看着满屋子的人,眼里有光。

承玥也来了,小丫头长大了,有了大姑娘的模样,坐在萧绝身边,给他布菜。

“父皇尝尝这个,”她夹了块鱼肉,细细挑了刺,“是御膳房新来的江南厨子做的,说是西湖醋鱼,地道的。”

萧绝尝了,点点头:“是那个味儿。可比起西湖边那小摊上的,还是差了点烟火气。”

大家都笑了。气氛松快了些。

吃到一半,萧绝忽然放下筷子,看着承宇:“江南的事,你知道多少?”

承宇一愣:“父皇指的是...”

“私盐。”萧绝吐出两个字。

殿里一下子安静了。私盐,是大周的心病,年年查,年年有。江南那边,尤其严重。前些日子承轩在江南查税,就发现了线索,可还没来得及深查,萧绝就病了,他就急着去接人了。

“儿臣...儿臣知道一些。”承宇说,“二弟来信说过,说牵扯很广,可能...可能涉及朝中。”

“不是可能,是肯定。”萧绝很平静,“朕在江南这几个月,不是白待的。那些人,以为朕是个老头子,是个退了位的太上皇,说话办事就不防备。可他们忘了,朕这个老头子,当了二十多年皇帝,什么没见过?”

他从袖中抽出一本小册子,很薄,纸都黄了,边角磨得毛毛的。

“这是朕在苏州一个老盐工家里找到的,”萧绝把小册子递给承宇,“上面记的,是江南私盐的流向,经手的人,收钱的人...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承宇接过,翻开看了几页,脸色就变了。那上面记的名字,有几个,是朝中重臣。有一个,甚至是...是他的亲信。

“父皇...这...”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萧绝摆摆手,“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朕是不是查错了?朕刚开始也这么想。可后来,朕让陈将军暗中查了,查实了。那些银子,确实进了那些人的口袋。一年,这个数。”

他比了个手势。承宇倒吸一口冷气。那个数,够养十万大军一年。

“为什么?”承宇声音都在抖,“他们...他们不缺钱啊。俸禄够高了,赏赐够多了,为什么还要...”

“人心不足。”萧绝叹口气,“钱这东西,哪有够的时候?有了十两想百两,有了百两想千两。何况这钱来得容易,从盐工嘴里抠出来的,从百姓身上刮下来的,不心疼。”

承宇沉默了。他看着手里那本小册子,觉得有千斤重。那里头记的,不是名字,是人命,是民怨,是...是他这个皇帝的失职。

“父皇,”他抬起头,眼圈红了,“儿臣...儿臣有罪。儿臣没管好朝臣,没管好江山...”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萧绝打断他,“现在要紧的,是怎么处置。这些人,盘根错节几十年,动了他们,就是动了一大片。不动...不动,这江山早晚被他们蛀空。”

这话,萧绝说过很多次。可这次,承宇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他的父皇,不是在问他怎么办,是在告诉他,必须办。

“儿臣明白了,”承宇深吸一口气,“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一个不留。”

“好。”萧绝点头,“这才像朕的儿子。可记住,要快,要准,要狠。不能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不能给他们翻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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