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新雪覆旧阶(2/2)

酒干了,马嘶鸣,大军开拔。五万人马,在雪地里蜿蜒前行,像条黑色的长龙。承宇站在城楼上,看着队伍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雪雾里。

承轩是夜里走的,没惊动任何人,只带了五百精兵,轻装简从,像影子一样融进夜色里。婉清不知道他走了,第二天早上才发现丈夫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

“吾妻婉清,见字如晤。为夫去办件小事,月内必归。照顾好安儿宁儿,勿念。”

婉清看了信,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可没哭出声。她把信折好,收进怀里,然后抱起宁儿,叫来安儿。

“安儿,”她说,“爹爹出门办事了,咱们在家好好的,等爹爹回来。”

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抱住娘亲的腿:“安儿保护娘亲和妹妹。”

我在宁寿宫听说这事,心里揪得紧紧的。我的轩儿,手还没好利索,又往虎穴里钻。可我知道,劝不住。这孩子,跟他大哥一样,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萧绝倒很平静,天天在宁寿宫遛弯,下棋,看书。有时候我去看他,他就拉我下棋,下着下着,忽然说一句:“轩儿该到黑风谷了。”或者“这会儿该看见西戎的哨卡了。”

他虽退位了,可心还系在边境,系在孩子们身上。

日子一天天过,雪下下停停,宫里宫外都静得很。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承宇天天往兵部跑,等军报,等消息。有时候半夜惊醒,以为听见了马蹄声,可推开窗,只有风雪呼啸。

半个月后,第一封军报来了。赵将军写的,说大军已到边境,与西戎小股骑兵遭遇,打了一仗,歼敌八百,我军伤亡二百。算是开了个好头。

承宇看了,稍稍松了口气,可心还悬着——承轩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又过了十天,还是没消息。婉清坐不住了,天天来我这儿,抱着宁儿,眼睛红红的,可硬撑着不哭。安儿好像知道娘亲担心,特别乖,不闹不吵,就趴在妹妹摇篮边,小声跟妹妹说话。

“宁儿乖,爹爹快回来了。”

宁儿好像听懂了,咧开没牙的嘴笑。

第二十天夜里,宫里忽然喧闹起来。我惊醒,披衣起身,听见外头有人说“二皇子回来了”。我心里一喜,赶紧往外走。

到宫门口,看见承轩被人搀着下马。他瘦得脱了形,脸上全是冻疮,手上缠着布带,渗着血。可眼睛亮得吓人,看见我,咧开嘴笑了。

“娘亲,”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儿臣...儿臣回来了。”

我扑过去,抱住他,眼泪唰就下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被扶到暖阁,太医赶紧来看。手上、脸上、身上,全是伤。最重的是右手——旧伤又裂了,深可见骨。太医一边处理一边摇头:“二殿下,您这手...怕是真要废了。”

承轩却笑:“废了就废了,值。”

原来他带着那五百人,绕了远路,翻雪山,过冰河,用了整整十五天才摸到西戎的粮草大营。夜里突袭,一把火烧了三个大营,烧掉的粮食,够西戎十万大军吃半年。放完火就跑,西戎人追,他们就往山里钻,在山里转了五天,才甩掉追兵。

“烧了多少?”承宇赶过来,急急地问。

承轩伸出左手,比了个数:“这个数。大哥,西戎今年冬天,别想南下了。”

承宇眼圈红了,握住弟弟没受伤的左手,握得紧紧的。

婉清也来了,看见丈夫那样,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可她没扑上去哭,只是走过去,轻轻摸了摸承轩的脸。

“疼吗?”她问。

承轩摇摇头:“不疼。看见你,就不疼了。”

宁儿被奶娘抱过来,小家伙看见爹爹,伸出小手。承轩用左手接过女儿,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宁儿咯咯地笑,小手指着爹爹脸上的伤,嘴里咿咿呀呀的,像在问疼不疼。

安儿也跑过来,抱住爹爹的腿:“爹爹,安儿想您了。”

“爹爹也想安儿。”承轩摸摸儿子的头。

一家四口,在暖阁里,在烛光下,紧紧挨在一起。那画面,看得人心里又暖又疼。

消息传到西戎,那边果然乱了。粮草被烧,天又冷,军心涣散。赵将军趁机进攻,连下三城。西戎王赶紧派人求和,愿意称臣纳贡。

求和书送到京城时,承宇正在教安安认字。小家伙坐在爹爹腿上,小手指着书上的字,奶声奶气地念:“人...口...手...”

承宇笑了,那笑容是从心底漫出来的,温暖又踏实。

“皇上,”太监呈上求和书,“西戎来使,在宫外候着。”

承宇放下安安,接过求和书,看了。然后他起身,走到窗前。外头又下雪了,雪花大片大片的,静静地落。

“传朕旨意,”他声音很平静,“西戎称臣可以,纳贡也可以。但要他们王亲自来,来京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递降书。”

太监一愣:“皇上,这...这会不会太...”

“太什么?”承宇回头看他,“他们杀咱们百姓的时候,可想过会不会太过?抢咱们粮食的时候,可想过会不会太过?现在知道疼了,知道求和了,晚了。”

这话说得硬气,可硬气里透着底气。我的宇儿,终于有皇帝的威严了。

旨意传下去,西戎那边犹豫了三天,最后还是答应了。西戎王亲自来,带着降书,带着贡品,在太和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跪下了。

那日宫里又办了宴,庆祝大捷。宴席上,承宇给赵将军和承轩都敬了酒。给承轩敬酒时,他说:“这一杯,敬二弟。没有二弟,就没有这场胜仗。”

承轩用左手举杯,手还有些抖,可举得很稳:“大哥言重了,都是儿臣该做的。”

兄弟俩一饮而尽。那酒很烈,喝下去,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可心里是暖的,是踏实的。

宴席散了,承宇回到乾清宫,萨仁和安安在等他。安安已经会走路了,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抱住爹爹的腿。

“父皇...”小家伙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承宇抱起儿子,亲了又亲。然后他握住萨仁的手,握得很紧。

“萨仁,”他说,“往后...往后会好的。西戎老实了,江南安定了,黄河堤坝也修好了...往后,咱们能过几年太平日子了。”

萨仁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是笑的:“嗯,太平日子。”

夜里,雪又停了。月亮出来,清清亮亮的,照在雪地上,泛着银光。我站在窗前,看着这雪,这月,这安静的宫城,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

我的宇儿,当了皇帝,打了胜仗,安了民心。我的轩儿,虽然手伤了,可人平安回来了,一家团圆。我的孙儿孙女,在慢慢长大。

这一路走来,太难了。可再难,也走过来了。

春天总会来的。雪化了,花会开,草会绿,日子...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

这就够了。

真的,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