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庭前落花静无言(2/2)

承轩脸上的笑容淡了。他让婉清带孩子们进去,然后才说:“大哥...大哥心里有事。”

“我知道。”

“昨儿个夜里,大哥来找我。”承轩的声音很低,“他说...他说他想退位。”

我心里一紧:“你说什么?”

“大哥说,他累了。”承轩眼圈红了,“他说他这条腿,这辈子就这样了。说他这身子,三天两头病。说...说他不配当太子,不配将来接那个位置。”

“那你怎么说?”

“儿臣骂他了。”承轩声音哽住了,“儿臣说,大哥你胡说什么?你是太子,是父皇立的太子,是大周的储君。这点小挫折就退缩,你还配当大哥吗?”

我的轩儿,从来都是这样,对大哥又敬又护。

“后来呢?”

“后来大哥哭了。”承轩抹了把眼睛,“儿臣从没见过大哥那样哭,哭得...哭得像个孩子。他说他不是怕苦,不是怕累,是怕...是怕辜负。怕辜负父皇,怕辜负百姓,怕辜负...怕辜负我们这些信他的人。”

我的眼泪也下来了。我的宇儿,心思太重了。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什么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那他现在...”

“儿臣劝住了,暂时。”承轩说,“可这话,他能跟儿臣说一次,就能说第二次。娘亲,得想个法子。再这么下去,大哥...大哥真撑不住了。”

是啊,得想个法子。可什么法子呢?堵住那些人的嘴?堵得住吗?

从承轩那儿回来,我直接去了萧绝那儿。他正在批折子,见我进来,放下笔。

“怎么了?”他问。

我把承轩的话说了。萧绝听完,久久没说话。手指在桌上敲着,一下,两下,三下...敲得人心慌。

“朕有个想法,”他终于开口,“就是...就是得委屈宇儿。”

“什么想法?”

“让他监国。”萧绝说,“朕称病,把朝政交给他。让他全权处理,朕不插手。做得好,那是他的本事。做得不好...做得不好,朕再出来收拾。”

我一愣:“这...这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萧绝很坚决,“要么他证明自己,要么...要么他就真不是那块料。总好过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把人吊废了。”

我知道他说得对。可这步棋,太险了。万一承宇撑不住,万一朝中那些人借机发难...

“朕会安排,”萧绝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让几个心腹老臣帮衬着。轩儿也留下,兵部的事他熟。再让阿日兰在边境看着,万一真有什么,北狄也能牵制。”

他把什么都想到了。可我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什么时候?”我问。

“下个月。”萧绝说,“朕就说偶感风寒,需要静养。朝政...就交给太子了。”

下个月...那就是半个月后。

这半个月,宫里气氛微妙。萧绝开始“病”了,咳嗽,发热,太医天天往寝宫跑。承宇侍疾,守在床边,父子俩一待就是半天。外头的人都说,皇上年纪大了,身子不如从前了。

只有我们知道,萧绝那“病”是装的。可装得真像——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有时候咳得撕心裂肺的。连我都差点信了。

承宇开始接手朝政。第一天,他坐在御书房里,面前堆着高高的奏折,手都在抖。萧绝躺在里间的榻上,“病”着,可耳朵竖着,听着外头的动静。

我送茶进去,看见承宇正看一份折子,眉头皱得紧紧的。是户部报上来的,说江南春汛,有几个县遭了灾,请求赈济。

“太子觉得该怎么处理?”我轻声问。

他抬起头,眼里有迷茫,可很快又坚定了:“开仓放粮,先稳住民心。再让工部派人去修堤,不能等。”

“钱从哪儿来?”

“从...从朕的私库里出。”他说得很慢,可很清晰,“不够的,再让户部想办法。但不能加税,不能与民争利。”

我点点头。这孩子,心里有数。

那天他批到很晚,一本一本,看得仔细,批得认真。有些拿不准的,就拿到里间问萧绝。萧绝“病”着,说话断断续续的,可每一句都在点子上。

夜里,承宇回到东宫,累得话都说不出来。萨仁给他按摩肩膀,他趴在榻上,很快就睡着了。可睡得不安稳,梦里还在念叨“堤坝...粮食...”。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承宇渐渐上手了,批折子快了,议事也有主见了。朝中那些大臣,开始还有些试探,后来见他处理得妥帖,也慢慢服气了。

可流言没断。有人说太子监国是逼宫,说皇上“病”得蹊跷。这些话传到承宇耳朵里,他只是笑笑,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有一回,几个老臣联名上书,说太子年轻,经验不足,请皇上早日康复亲政。这折子递上去,承宇看了,什么也没说,直接拿到了萧绝那儿。

萧绝“病”着,靠在榻上,看完折子,咳嗽了几声:“太子觉得呢?”

承宇跪下了:“儿臣...儿臣确实年轻,确实经验不足。可儿臣在学,在努力。若父皇觉得儿臣不堪大任,儿臣...儿臣愿让贤。”

这话说得很轻,可很重。重得萧绝都愣住了。

过了很久,萧绝才说:“起来吧。这折子,朕驳回去。你继续监国,直到...直到朕‘病’好。”

承宇磕了个头,出去了。

那天晚上,萧绝不“病”了。他坐在灯下,看着我:“宇儿...宇儿能撑住了。”

我点点头,眼泪却下来了。是高兴的眼泪,也是心疼的眼泪。

我的宇儿,终于挺过来了。用他自己的方式,用他自己的坚持。

春天要过去了,夏天要来了。宫里的花谢了一茬,又开了一茬。承宇还在监国,可人不一样了——眼里有了光,背挺得更直了,连走路,都好像没那么跛了。

有时候下朝回来,他会抱着安安在院子里玩,逗得小家伙咯咯笑。萨仁在旁边看着,眼里全是温柔。

婉清的宁儿会坐了,能跟哥哥们一起玩了。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爬的爬,坐的坐,跑的跑,那画面,热闹又温馨。

承轩的手终于拆了绷带。虽然还是使不上大劲,可已经能抱女儿了。他抱着宁儿,在院子里转圈,宁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萧绝的“病”渐渐“好”了。可他说,既然太子监国监得好,就再多监些日子。他乐得清闲,天天在宫里遛弯,逗孙子孙女。

有一回,我们一家人在御花园喝茶。承宇抱着安安,承轩抱着宁儿,安儿在草地上追蝴蝶。萧绝看着,忽然说:“这江山啊,迟早是你们的。朕老了,该享享清福了。”

承宇和承轩都愣住了。

“父皇...”

“别说了,”萧绝摆摆手,“朕心里有数。等过了这个夏天,等江南的汛期过了,等...等朝中那些声音都消停了,朕就...朕就把这位子传给你。”

承宇眼圈红了,可没哭。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夏天来了,热得很。可这热,是暖的,是活的,是有生气的。

我的孩子们,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