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无声追逐(下)(2/2)

李成打了个手势,两个黑衣人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顾微微。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有过分粗暴。他们迅速将她带离巷口,塞进一辆早已等候在巷外的、车窗贴了深色膜的黑色商务车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顾微微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那条幽深的小巷,看了一眼那个她拼死爬出的、黑洞洞的井口。安德烈还在下面,生死未卜。而她自己,再次落入了陆沉舟的掌控。这一次,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更严密的看守?更冷酷的囚禁?还是……更残酷的真相和利用?

车子无声地滑入苏黎世深夜寂静的街道,将小巷、井口、以及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自由,远远抛在了身后。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清洁剂的味道,与顾微微身上的恶臭形成鲜明对比。她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后座,目光空洞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却冰冷陌生的城市夜景,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有彻骨的寒冷和无边的疲惫。

苏黎世,这座她曾以为可以暂时栖身的城市,终究还是成了她逃不脱的囚笼。而那个编织囚笼的人,正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或许就在前方的某栋建筑里,等待着她的“归来”。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守卫森严、环境清幽的私人庄园,在一栋低调而奢华的三层别墅前停下。李成拉开车门,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顾小姐,请。”

顾微微被搀扶着下车,脚一沾地,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但她甩开了旁边人想要搀扶的手,咬着牙,凭借着一股不肯认输的倔强,挺直了脊背,哪怕这脊背早已千疮百孔。她一步一步,拖着疼痛不堪的伤脚,走向那灯火通明、却如同龙潭虎穴的别墅大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压抑的气息。李成将她带到客厅中央,便垂手退到了一旁,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顾微微站在原地,浑身湿透,污泥和血迹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她低着头,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自己肮脏的倒影,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脚步声,从旋转楼梯上传来,不疾不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顾微微的心上。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楼梯方向。

陆沉舟出现在楼梯转角。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看起来像是刚从书房出来,身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属于文件和咖啡的冷冽气息。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垂落几缕碎发,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低气压般的气场。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瞬间锁定了客厅中央狼狈不堪的顾微微。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寒的沉寂。但顾微微却从那沉寂深处,看到了翻涌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惊涛骇浪。他在看她,却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那目光让她如坠冰窟,比在下水道被枪指着时更加恐惧。

他一步步走下楼梯,步伐沉稳,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回荡。他走到顾微微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从她湿透打绺的头发,扫过她惨白如纸、沾满污迹的脸颊,掠过她破损流血的手臂和脚踝,最后定格在她那双空洞、死寂、却依旧燃烧着一丝不屈火焰的眼眸上。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被沙砾磨过,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胆寒:

“玩够了吗,顾微微?”

顾微微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依旧倔强地仰着脸,迎着他冰冷的目光,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玩?在他眼里,她这拼尽性命的逃亡,只是一场“玩”吗?

陆沉舟微微俯身,凑近她,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宣判着她的结局:

“游戏结束了。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一步也不准离开这栋房子。”

他直起身,不再看她,转身对垂手侍立的李成吩咐,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

“叫医生。还有,把她房间所有的窗户封死,任何尖锐物品、通讯工具全部收走。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她也不得离开房间半步。”

说完,他再没有看顾微微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亟待处理的、麻烦的物品,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重新走上了楼梯,消失在二楼的阴影里。

顾微微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的雕塑。冰冷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彻底冻结。封死窗户,收走一切,不得离开半步……这不是保护,这是最彻底、最冰冷的囚禁。

李成走上前,语气依旧平淡无波:“顾小姐,请跟我来,医生马上就到。”

顾微微没有动,只是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肮脏不堪、还在滴着污水的双脚,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浑浊的、耻辱的印记。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她没有让它流下来。她用力地、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陆沉舟,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把我像一只金丝雀一样,锁在华丽的笼子里,折断我的翅膀,磨平我的棱角,直到我彻底屈服,彻底成为你棋盘上一颗听话的、没有思想的棋子?

不。绝不。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陆沉舟消失的楼梯方向,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死寂的灰烬之下,一点冰冷的、幽暗的火星,悄然燃起。那不再是愤怒,不再是委屈,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决绝的东西——恨意,以及,与之同生共死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游戏结束了吗?不,陆沉舟。我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医生很快到来,为她处理了伤口,打了破伤风和消炎针。整个过程,顾微微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任由摆布,一言不发。然后,她被带到了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房间很大,装修奢华,应有尽有,唯独那几扇巨大的落地窗,已经被厚厚的、无法从内部打开的金属百叶窗彻底封死,只留下几道狭窄的缝隙,透进些许天光。房间里所有可能被用作武器或工具的物件都被收走,连镜子都被换成了无法打碎的塑料材质。通讯设备自然更是不见踪影。

这里,是一个更精致、更坚固、更令人绝望的牢笼。

佣人送来了干净的衣服和食物,悄无声息地放在门口,然后迅速退开。顾微微没有碰那些东西,她只是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走到那被封锁的窗前,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望着外面被切割成一条条的天空。苏黎世的天空,灰蒙蒙的,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门被轻轻推开。

陆沉舟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一丝不苟、冷峻疏离的模样。仿佛几个小时前那个在下水道里疯狂搜寻、暴怒嘶吼的人,只是她的幻觉。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走到房间中央的沙发前坐下,将平板放在茶几上,然后抬起眼,看向依旧站在窗边的顾微微。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评估其价值和状态。

“伤口处理好了?”他问,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顾微微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狭窄的天空。

陆沉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自顾自地拿起平板,划动了几下,然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周子轩在苏黎世的人,清理了三分之一。‘教授’汉斯·穆勒的藏身点,找到了三个,都是空的。他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至于救你的那个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微微瞬间绷紧的背影上,“代号‘渡鸦’,真名安德烈·伊万诺夫,前苏联特种部队‘信号旗’退役,后受雇于无国界医生组织,五年前因不明原因离开,之后成为汉斯·穆勒的私人保镖兼助手。背景复杂,有至少十二个国家的出入境记录,与多个地下情报网络有若即若离的联系。他现在重伤,在苏黎世一家黑诊所,我的人盯着。”

顾微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安德烈还活着!但也在他的监控之下!他告诉她这些,是什么意思?威胁?警告?

“至于你,”陆沉舟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钉在顾微微僵硬的脊背上,“私自逃离,与危险人物接触,擅闯军事管制区域,涉嫌危害国家安全……顾微微,任何一条,都足够你在里面待上一辈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切割着顾微微早已麻木的神经。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看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跳动着的、幽暗的火星。

“所以呢?”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陆组长打算什么时候送我进去?还是说,我这个‘棋子’、‘人质’,暂时还有用,需要关在这个更舒服的笼子里?”

陆沉舟的眸色骤然转深,仿佛有风暴在其中凝聚。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有用,没用,不是你说了算。”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又硬生生停住,蜷缩成拳,收了回去。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顾微微,”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别再挑战我的底线。待在这里,是你现在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外面很危险,周子轩不会放过你,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也不会放过你。在这里,至少……你是安全的。”

“安全?”顾微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冰冷的弧度,“陆沉舟,你的‘安全’,就是把我像个犯人一样锁起来?就是切断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就是看着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你的棋盘上撞得头破血流,然后你来告诉我,这是‘为我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绝望:“你把我当什么?一件物品?一个宠物?还是一个用来牵制我父亲、对付周子轩的筹码?!陆沉舟,你告诉我啊!你口口声声的‘保护’,就是这样的吗?!就是用谎言、欺骗、囚禁,来保护的吗?!”

面对她嘶声力竭的质问,陆沉舟的瞳孔猛地收缩,下颌线绷紧,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锐利得像要刺穿她的灵魂,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怒意,还有一丝被深深刺痛后的、骇人的冰冷。

“是。”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残忍,“在我查清所有事情,解决掉所有麻烦之前,这就是你的‘安全’。你没有选择,顾微微。认清你的位置。服从,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如果我不呢?”顾微微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哪怕心脏因为那目光中的冰冷而阵阵抽痛。

陆沉舟缓缓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弧度:“你可以试试。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段多。顾微微,别逼我。”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若千钧,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警告。

顾微微笑了,笑声破碎而凄凉,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滑过她冰冷的脸颊。“陆沉舟,我恨你。”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刻骨铭心的力量。

陆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他眸中那翻涌的风暴似乎停滞了一瞬,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但随即被更深的、更坚硬的寒冰覆盖。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惩罚。

“恨吧。”他转过身,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和决绝,“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医生每天会来检查你的伤。需要什么,告诉李成。”

他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

“记住我的话,顾微微。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厚重的实木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如同叹息般的声响。“咔哒”一声轻响,是门锁从外面反锁的声音。

顾微微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的门,看着门板上精致的木纹,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漫长而无望的囚禁生涯。泪水无声地流淌,但她的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冰冷,变得坚硬,变得深不见底。

恨吗?当然恨。但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陆沉舟,你以为锁住我,就能锁住一切吗?你以为折断我的翅膀,磨平我的棱角,就能让我乖乖听话,成为你棋盘上任你摆布的棋子吗?

你错了。

我会活下去。我会好起来。我会记住今天的每一分屈辱,每一丝痛楚。我会用这被你囚禁的时光,磨利我的爪牙,淬炼我的意志。

等着吧,陆沉舟。等我能走出这扇门的那一天,我会让你知道,被逼到绝境的兔子,也会咬人。被锁在笼中的金丝雀,也有掀翻囚笼、啄瞎猎人眼睛的那一天。

游戏,远未结束。而这华丽的囚笼,终将成为埋葬你野心的坟墓。

她缓缓走到那扇被金属百叶窗封死的落地窗前,透过狭窄的缝隙,望向外面灰蒙蒙的、被切割的天空。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光芒,在她眼底最深处,悄然亮起,如同黑夜中燃起的、第一缕燎原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