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雷区(1/2)
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坐落于利马特河畔,古老而庄重的建筑群在深秋的薄雾中静默矗立,透着知识与理性的冷峻气息。而今天,位于主楼深处的“阿尔伯特厅”大门紧闭,门口没有标识,只有两名身着深色西装、神情肃穆的安保人员安静伫立,检查着每一位进入者的电子邀请函。一场仅限于极少数顶尖学者、投资人和政策制定者参与的闭门研讨会,即将在这里举行。主题是“神经工程学前沿与投资伦理”,一个在当下敏感而充满无限遐想与争议的领域。
顾微微,或者说此刻手持伪造的、以“新加坡独立科技观察员wendy gu”身份电子邀请函的她,正站在大厅侧后方一根装饰柱的阴影里,远远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绒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冷静、干练、略带疏离的学术气质。这是林薇通过层层关系,耗费不菲代价才弄到的“通行证”,身份干净,经得起初步核查,但也仅此而已。一旦进入那个精英云集的房间,她必须如履薄冰。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昨夜的通宵未眠和孤注一掷的布局,仿佛抽干了她所有激烈的情绪,只留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机器般的专注。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踏入一个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专业领域,闯入一个由陆沉舟主导的、危机四伏的场合。这很冒险,很愚蠢,甚至可能自取其辱。但她没有选择。她必须看清陆沉舟在此的意图,必须捕捉任何可能与周子轩、与她、与“启明”相关的蛛丝马迹。
时间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丝犹豫压入心底,迈开脚步,走向那扇门。安保人员核验了她的电子邀请函,又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片刻,才微微侧身,示意她可以进入。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门内是一个中型报告厅,呈扇形阶梯式排列的深色座椅上,已经稀疏落座了约莫三四十人。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昂贵的古龙水味,以及一种精英阶层特有的、低调而压迫感十足的氛围。与会者大多衣着考究,神色矜持,低声交谈着,声音压得很低,形成一种嗡嗡的背景音。顾微微快速扫视全场,没有看到陆沉舟的身影。她暗自松了口气,又提起一口气,找了个靠后、靠近过道、不易被注意却又视野良好的位置,安静地坐下。
她将平板电脑放在膝上,调出一份关于“神经接口材料生物相容性”的综述论文,目光落在屏幕上,却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场内。她认出了几位经常出现在顶级学术期刊和财经杂志封面的面孔——有白发苍苍、目光锐利的学界泰斗,有西装革履、眼神精明的风投大鳄,还有几位气质沉稳、带着官方背景的官员模样的人。这是一个真正的、掌控着前沿科技与资本流向的顶级圈子。而她,一个伪造身份的闯入者,坐在这里,如同混入狼群的羊。
压力无声地弥漫开来。顾微微挺直脊背,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陆续上台发言的专家身上。演讲的主题从“非侵入式脑机接口的临床转化挑战”到“神经解码算法的伦理边界”,从“资本在神经科技革命中的角色与责任”到“全球监管框架的协同与冲突”,专业、深入,充斥着大量她需要集中全部精力才能勉强跟上的术语和模型。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吸收着这些信息,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碎片与她手中掌握的关于周子轩、关于陆沉舟行动的信息拼凑起来。
周子轩收购的那些东欧技术,似乎与“长效、微型、高生物相容性神经接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台上一位来自美国的军方背景研究机构负责人(虽未明说,但顾微微从他的措辞和引用的项目中敏锐察觉)在谈到“战场急救与士兵认知增强”时,隐晦提及的“下一代生物电干预平台”,让她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那与“渡鸦”提供的报告中,周子轩技术整合的潜在方向,产生了可怕的重叠。
就在这时,侧门轻轻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几位助理和主办方人员的簇拥下,无声地走了进来。
陆沉舟。
他今天穿着一身熨帖的深黑色手工西装,没有系领带,白衬衫的领口随意解开一粒纽扣,少了些平日里的凌厉逼人,却多了几分属于学者的内敛与沉稳。但他一出现,整个报告厅的气氛似乎都微妙地凝滞了一瞬。许多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他,带着探究、敬畏或忌惮。他神色平静,目光淡淡扫过全场,在掠过顾微微所在的方向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她只是空气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在前排预留的位置坐下,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在报告厅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冷硬而专注。
顾微微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演讲台上。但陆沉舟的存在,像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在她心底激起了千层浪。他能坐在这里,本身就已说明问题。他对这个领域的涉入,绝非一时兴起。
研讨会在一种凝重而高效的氛围中进行。茶歇时间,人群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顾微微没有动,她依旧坐在原位,假装翻阅着平板上的资料,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飘来的只言片语。
“……上次在巴塞尔的会议,陆先生提出的‘技术可控性先行’框架,很有见地……”
“……听说顾氏在苏黎世设立了新的前沿科技投资基金,首期规模就超过十亿欧元,真是大手笔……”
“……关键还是监管,欧盟那边新的《神经技术伦理法案》草案太严格了,很多创新会被扼杀……”
“……有些人,总想走捷径。东欧那些老技术,整合起来风险不小,但利益也大得惊人……”
“……听说‘顶峰’最近动作频频,在卢森堡和开曼群岛注册了好几个新的特殊目的实体,资金流向成谜……”
“顶峰”?顾微微捏着平板边缘的指尖微微发白。是周子轩的“顶峰资本”!他们果然也在这个圈子里有触角!而且,听起来动作更加隐蔽和激进。
她微微侧头,用余光瞥向陆沉舟所在的方向。他正与那位白发苍苍的学界泰斗低声交谈,神色专注,偶尔微微颔首。他看起来游刃有余,完全融入了这个圈子,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这里,掌控着最前沿的科技与资本的脉搏。
一股强烈的疏离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这就是他的世界吗?一个她从未真正了解,也似乎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的世界。规则由他们制定,话语权掌握在他们手中。而她,就像一个误入巨人国的小矮人,躲在角落,偷听着可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秘密交谈,却连发声的资格都没有。
茶歇结束,会议继续。下半场的议题转向了更具体的技术路径和投资案例分享。当主持人宣布下一位演讲嘉宾时,顾微微的呼吸几乎停滞。
“接下来,有请顾氏集团战略投资部总经理,陆沉舟先生,为我们分享他对‘神经工程领域跨学科投资与风险管控’的见解。陆先生不仅在商业投资领域有着卓越成就,对前沿科技亦有独到而深刻的洞察。掌声欢迎。”
陆沉舟在掌声中从容起身,走上讲台。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种久居上位的掌控感和从容不迫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报告厅。
“谢谢主席。各位同仁,下午好。”他的声音通过优质的音响设备传出,低沉,清晰,带着一种特有的、令人信服的冷静,“今天,我想抛开具体的商业模型和技术参数,谈一个或许更根本的问题:当我们谈论投资神经工程,我们究竟在投资什么?是下一个风口?是改变世界的技术?还是……一把悬在人类文明头顶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开场白就如此尖锐,台下出现了轻微的骚动。顾微微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台上那个光芒四射、却又冰冷遥远的男人。
陆沉舟没有使用花哨的ppt,他的演讲逻辑严密,条理清晰,引用的数据翔实,案例深刻。他从神经工程的技术本质讲起,谈到其巨大的医学潜力与社会价值,旋即话锋一转,深入剖析了当前资本狂热涌入背景下隐藏的三大风险:技术不成熟导致的临床应用灾难、数据与隐私安全的黑洞、以及最关键的——技术滥用可能引发的伦理与社会危机。
“资本逐利,天性使然。”他语调平稳,却字字千钧,“但当利润的诱惑,压倒了对生命的敬畏、对隐私的尊重、对人性的基本保障时,投资就不再是推动进步的引擎,而可能成为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他列举了几个近期备受争议的初创公司案例,其中一家恰好是“启明”曾经关注过、但因伦理争议过大而最终放弃的。顾微微的心提了起来。他提到这家公司时,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朝她这个方向瞥了一眼,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在东方,我们有一句古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陆沉舟继续道,声音在肃静的会场里回荡,“这个‘道’,在神经工程领域,我认为至少包含三层含义:技术可控之道,伦理审查之道,以及……责任追溯之道。”他特意强调了“责任追溯”四个字,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几位风投界的大佬,其中包含一位之前被提及与“顶峰资本”有间接往来的基金负责人。
“任何试图绕过监管,利用技术灰色地带,甚至触碰人类底线以谋取暴利的行为,最终必将反噬自身。”陆沉舟的语调依旧平静,但话语中的警告意味,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关乎商业信誉,更关乎一个企业、乃至一个行业存在的根本合法性。顾氏集团在欧洲的所有相关投资,都将遵循最严格的内部伦理审查准则,并与权威第三方机构合作,建立透明的技术风险评估与追溯机制。我们相信,只有将风险管控置于利润之前,才能真正行稳致远,为人类带来福祉,而非灾难。”
演讲结束,会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陆沉舟的发言,既有高度,又有深度,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基于实力和原则的强势,赢得了在场许多人的认同,也无疑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顾微微随着众人鼓掌,掌心却一片冰凉。陆沉舟的演讲,与其说是一场投资观点分享,不如说是一份檄文,一场清晰的、划清界限的宣言。他在向整个圈子宣告顾氏的原则和底线,也在……警告某些越界者。他提到的“技术灰色地带”、“触碰人类底线”,几乎是指着鼻子在警告周子轩!而他最后强调的“责任追溯”,更像是一种宣战——他会盯死任何试图在这个领域玩火的人。
他是在履行他作为“国安”人员的职责?还是在为顾氏未来的商业布局扫清障碍?或者……两者皆有?
会议进入最后的自由提问环节。陆沉舟站在台上,从容应对着一个个或尖锐、或迂回的问题。他的回答机智、犀利,时而引经据典,时而数据佐证,展现出强大的知识储备和临场应变能力,牢牢掌控着话语权。
就在这时,一位坐在前排、戴着金丝眼镜、气质阴柔的中年男子举起了手。顾微微认得他,是某家以激进投资着称的欧洲基金合伙人,之前茶歇时,她曾听到有人低声议论他与东欧某些势力关系密切。
“陆先生,感谢您的精彩分享。”男子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问题却绵里藏针,“您刚才提到‘责任追溯’,我非常赞同。不过,在技术迭代如此迅速的今天,尤其是在一些……监管尚未完全覆盖的新兴交叉领域,如何界定‘越界’?又如何确保‘追溯’的有效性?毕竟,资本和技术流动的速度,有时远超立法和监管的步伐。您是否认为,过于严苛的自我设限,可能会让像顾氏这样有责任感的企业,在某些关键赛道上失去先机,反而让一些……不那么讲究规则的力量占据主导?”
问题很刁钻,直接将陆沉舟置于“保守僵化可能丧失机遇”的境地,隐隐有为“激进探索”辩护的意味。会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陆沉舟。
陆沉舟神色未变,甚至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他目光平静地看向提问者,缓缓开口:“感谢您的提问。关于‘界限’,法律和伦理的底线,就是不可逾越的界限。技术进步不应以牺牲基本人性为代价。至于‘先机’……”
他顿了顿,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全场,最后似乎不经意地,在顾微微的方向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顾微微的心脏骤然紧缩。
“……真正的先机,属于那些尊重规则、敬畏生命、敢于在阳光下竞争的企业。依靠钻营灰色地带、甚至触碰红线获取的所谓‘优势’,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或许能风光一时,但终将崩塌,并且……”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个代价,不仅仅是商业上的,也可能是法律上的,甚至……是道义和历史审判上的。顾氏,不惧与任何人在阳光下公平竞争,但也绝不会对任何破坏规则、危及根本的行为袖手旁观。这,就是我们的‘先机’。”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提问的男子脸色微微变了变,勉强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会场内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许多人的目光在陆沉舟和那位提问者之间逡巡,带着深思。
顾微微坐在后排,手心里全是冷汗。陆沉舟这番话,不仅是回答,更是一次公开的、强硬的态度展示。他在划清界限,也在发出警告。他最后那句“绝不会袖手旁观”,几乎是在向所有潜在对手宣战。而他那短暂的一瞥……是巧合,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研讨会在一片微妙的气氛中接近尾声。主持人做总结陈词时,顾微微悄悄起身,提前离开了报告厅。她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理清混乱的思绪。陆沉舟的演讲,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重磅炸弹,将她之前的许多猜测炸得粉碎,又拼凑出更令人心悸的图景。
她走到走廊尽头的露台,深秋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也让她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她扶着冰冷的石栏,望着远处暮色中的苏黎世城,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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