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微光(1/2)

天光终于挣脱了厚重云层的束缚,以一种近乎惨淡的灰白色,渗入这座临海小城,也透过木板房的缝隙,驱散了室内最后一丝纯粹的黑暗。雨彻底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和泥土的潮气,窗外传来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低沉轰鸣,以及几声早起的、湿漉漉的鸟鸣。

顾微微蜷缩在木板房冰冷潮湿的角落,身上裹着陆沉舟那件沾满泥污的外套,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寒意从地板的缝隙、墙壁的木板,丝丝缕缕地钻进骨髓。陆沉舟靠坐在对面的墙根下,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的伤口虽然被他用撕下的衬衫布条草草包扎过,但仍有暗红的血渍渗出。他胸膛的起伏微弱而规律,仿佛睡着了,但顾微微知道他没有。从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紧抿的薄唇,她能感觉到他清醒着,并且和她一样,正承受着某种剧烈的煎熬。

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陆沉舟那番血淋淋的剖白、以及他最后那句近乎冷酷的“你没有选择”,像一场风暴,将顾微微的整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留下满地狼藉。恨吗?怨吗?怕吗?答案是肯定的。可在那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之下,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像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他说他对她动心,是“意外”,是“失控”。多么讽刺。她曾经那些辗转反侧、患得患失的夜晚,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甜蜜酸涩的猜想,原来并非她的独角戏。可这迟来的、建立在谎言和危险之上的“动心”,比彻底的利用,更让她感到荒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她该相信吗?相信这个将一切视为棋局、连感情都可以作为“变量”来分析和控制的男人,会真的对她产生不受控制的、真实的感情?还是说,这只是他更高明的一种操控,一种让她心甘情愿成为棋子的手段?

顾微微闭上眼,将脸埋进膝盖。疲惫和混乱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

她猛地睁开眼,警惕地看过去。陆沉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褪去了昨夜的激烈和痛楚,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吞噬一切的海面。

“天亮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

顾微微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他的平静让她感到不安,甚至比昨夜的情绪爆发更让她心悸。

“你还能走吗?”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目光落在他肋下被血迹浸透的绷带上。

陆沉舟垂眸扫了一眼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死不了。”他扶着墙壁,动作有些迟缓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带着一种压抑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他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然后轻轻拉开了木门。

清冷潮湿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海水的咸腥。远处天际,灰白色的云层缝隙里,透出几缕淡金色的、虚弱的阳光。陆沉舟侧身站在门边,示意她跟上。

顾微微深吸一口气,撑着冰冷的地面站起来。腿脚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寒冷而麻木僵硬,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稳住身体。陆沉舟伸出了手,似乎想扶她,但手指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去,只是沉声道:“小心点。”

顾微微垂下眼,没有看他伸出的手,也没有回应,只是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到门口。踏出木屋的瞬间,清晨略带凉意的海风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放眼望去,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废弃的渔港边缘,几间破旧的木板房零星散落,脚下是湿滑的泥地和碎石。远处,是灰蒙蒙的海面和铅灰色的天空,了无人迹。

“这边。”陆沉舟辨明方向,率先迈开脚步。他的步伐虽然有些沉重,但依旧沉稳。顾微微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泥泞的地面很不好走,她深一脚浅一脚,几次差点滑倒。陆沉舟虽然没有回头,脚步却明显放慢了,似乎在等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昨夜的对峙更加沉重。昨晚那些激烈的情绪宣泄、赤裸的真相剖白,像一层无形的隔膜,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们不再谈论信任,不再谈论过去,甚至不再谈论彼此的关系。一种近乎诡异的、冰冷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形成——他们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是危险的共犯,是必须并肩面对未知威胁的、不得不相互依存的陌生人。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他们拐进一条稍微平整些的土路。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间孤零零的、看起来像是废弃修理厂的水泥房子,院子里停着几辆锈迹斑斑的破旧卡车和拖拉机。陆沉舟径直走了过去,绕到房子后面,在一堆废旧轮胎和油桶后面,拖出了一辆沾满泥浆、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摩托车。

“上来。”他跨上摩托车,动作因为牵扯到伤口而微微一顿,但很快稳住,没有回头。

顾微微看着那辆破旧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摩托车,又看看陆沉舟渗血的肋下,迟疑了。他现在的状态,真的能骑车吗?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犹豫,陆沉舟侧过头,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想活命,就别磨蹭。”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顾微微咬了咬唇,不再犹豫,抬腿跨上后座。座位很窄,她不得不微微前倾,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抓住了他腰侧的衣服。触手是湿冷的布料,带着海水的咸腥和淡淡的血腥气。陆沉舟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没有说话,只是发动了摩托车。

引擎发出嘈杂的轰鸣,摩托车摇晃着冲了出去。顾微微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腰。男人的身体比她想象的更精瘦结实,隔着湿冷的衣物,能清晰地感觉到肌肉的紧绷和体温。这个认知让她脸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想松开手,但摩托车在颠簸的土路上猛地一颠,她惊呼一声,不得不更紧地抱住他,将脸贴在他冰凉潮湿的后背上。

陆沉舟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将车开得更快,仿佛在逃离什么。风呼呼地刮过耳畔,带着清晨的凉意和海水的味道。顾微微闭上眼,将脸埋在他背后,不再去看飞逝而过的荒凉景色。这短暂的、脆弱的依靠,在这危机四伏的逃亡路上,竟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慰藉。

摩托车最终在一个更加偏僻的、看起来像是废弃度假村的地方停下。几栋烂尾的别墅孤零零地矗立在海边,杂草丛生,荒凉破败。陆沉舟将车推进一栋相对完好的别墅车库里,用一些废弃的板材和杂物遮挡好。

“在这里等着,别出来,也别开灯。”他简短地吩咐,声音依旧嘶哑。他走进别墅,很快拿回一个沾满灰尘的旧背包,从里面掏出两瓶矿泉水、几包压缩饼干和能量棒,还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男式的运动服。

“换上。”他将运动服递给顾微微,目光在她沾满泥泞、狼狈不堪的身上扫过,没有停留,“我去处理一下伤口,顺便看看情况。半小时后,如果我没回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你就沿着海边往东走,大概三公里,有一个小渔村,天亮后应该会有船出去。到了镇上,找地方打电话给你父亲,或者林薇。记住,别信任何人,也别用你的身份证件。”

他说完,不等顾微微回应,便转身走到别墅另一头,用矿泉水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他的动作熟练而迅速,仿佛处理过无数次类似的伤口,但额角渗出的冷汗和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的虚弱和疼痛。

顾微微握着那套干净的运动服,站在原地,看着他沉默而略显佝偻的背影,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拿着衣服走进另一个相对完整的房间,反锁上门,迅速换下湿透冰冷的衣物。运动服很宽大,带着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道,但干燥温暖的布料包裹住身体,让她几乎要舒服地喟叹出声。

换好衣服,她走出房间。陆沉舟已经处理完伤口,正靠坐在一面墙边,闭目养神。他换了一件从背包里拿出的、同样是男式的黑色t恤,湿透的西装裤也换成了深色运动裤,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从背包里又拿出一包压缩饼干,撕开,递给她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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