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临界点(1/2)

第三十九章:临界点

随着在辅助值班岗位上日益稳健的表现,刘糯宁开始被安排参与更多样化的值班组合,有时辅助资深教员,有时与经验相仿的初级管制员搭档。这种安排让她接触到了不同的指挥风格和决策逻辑,也让她意识到,在标准程序的骨架之下,个人经验和风险偏好的差异,会为运行带来不同的“色调”。

与她同期通过评估、开始参与值班的另一位学员陈锋,风格就与她迥异。陈锋思维敏捷,语速极快,善于在复杂局面中迅速抓住核心矛盾,但偶尔会显得略显激进,对风险的容忍边界似乎比刘糯宁更高一些。在一次共同辅助地面监控的班次中,两人就对一处滑行冲突的处置优先顺序产生了分歧。

当时,一架重型货机需要从西区远机位滑往跑道,路线较长;几乎同时,一架载有国际要客的专机(非“凤凰001”那种最高级别,但仍有特殊保障要求)需要从中央指廊推出,路线较短但优先级高。两条路线在一个关键道口存在短暂时空重叠的可能。

陈锋认为,重型货机滑行速度慢、距离长,应尽早指令其开始滑行,同时指令专机稍晚推出,利用时间差自然错开。他快速计算后认为,只要专机推出时机把握精准,完全可以做到“擦肩而过”而无须任何一方明显等待。

刘糯宁却盯着屏幕上的计时和距离数据,心中那根“神经”微微不安。她担心的是“变量”:重型货机滑行途中若遇到任何微小延误(如避让地勤车辆、机组操作稍慢),或者专机机组因保障流程比预期稍快,那个精妙的“擦肩而过”窗口就可能消失,甚至在道口形成对峙。“陈锋,货机距离远,变量多。专机优先级高,最忌不确定的等待或路径调整。我觉得,更稳妥的是让货机在出发机位多等两分钟,等专机完全通过关键区域后再放行。虽然货机多等两分钟,但整个地面流的可预测性更高。”

陈锋不以为然:“两分钟?高峰时段每个机位时间都是钱,而且货机本身也赶时刻。我们算好的窗口足够,过度保守反而降低整体效率。”

两人各执一词,声音不高但争论认真。最终,当值的主地面管制员(一位以稳健着称的老教员)听了双方简短的陈述后,选择了刘糯宁的方案。“小刘考虑得更系统。专机保障,确定性第一。货机的两分钟,可控。就这么办。”

事后,陈锋有些悻悻,但也没再说什么。刘糯宁却并未感到多少“赢了”的喜悦,她更多是在反思:自己的决策是否过于保守?在安全和效率的永恒天平上,自己是否不自觉地偏向安全一侧,而牺牲了不必要的效率?她将这次争论记录在案,并特意标注:“需审视自身风险偏好:是源于更周全的考量,还是潜在的过度谨慎?”

几天后,一次模拟机强化训练提供了某种答案。训练场景模拟雷雨天气下,多架航班备降返航,本场运行逼近极限。刘糯宁在模拟塔台席位上,面对蜂拥而至的航班和不断恶化的天气,必须快速决策:哪些航班可以冒险在天气间隙落地?哪些必须果断指挥去备降?每架航班的油量、机组状态、目的地机场情况都需要瞬间权衡。

在一次关键决策中,她指挥一架油量相对充裕的中型机去备降,而让另一架油量更紧张但机组报告状态极好、飞机性能更佳的重型机尝试在风雨间隙落地。模拟机讲评时,教官指出:她的决策基本正确,但在油量紧张的重型机落地过程中,她给出的指令间隔比标准稍大,虽然更安全,但也略微拖慢了后续航班的处理节奏。“在极限压力下,你的决策内核依然是‘安全第一’,但已经开始尝试在安全的框架内,寻找更精细的平衡点——用机组能力和飞机性能去弥补天气的不足,而不是一味回避风险。”教官评价道,“这种平衡能力,是顶尖管制员的标志之一。”

这次模拟机训练,让刘糯宁对自己“风险偏好”的认知清晰了一些:她并非一味保守,而是在深入评估具体风险要素(机组能力、飞机状态、天气细节)后,做出的审慎决策。与陈锋的争论,或许更多是源于对“变量”的不同敏感度和对“确定性”的不同权重。

然而,真正的考验很快来临。那是一个看似平常的夜班,后半夜,流量降至最低谷,机场进入相对安静的“沉睡”时段。指挥室里只剩下少数值班人员,灯光调暗,频率里的通讯声也变得稀疏。严教员是今晚的值班主任,坐镇协调总席,神态比白天松弛一些,但目光依旧清明。刘糯宁负责辅助监控和常规协调,陈锋则在另一侧辅助放行席。

凌晨三点左右,一架执行“红眼航班”任务的窄体客机(呼号“蓝天623”)在完成旅客登机后,呼叫放行,准备推出前往一个中型城市。一切手续正常,放行指令发布。飞机顺利推出,启动引擎,开始滑行。

刘糯宁照例监控着它的滑行路线。飞机从指廊桥位滑出,转入主滑行道,向跑道方向平稳移动。夜空清澈,能见度极佳,地面引导灯光在黑暗中划出清晰的路径。这似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离港过程。

然而,当“蓝天623”滑行到距离跑道等待点约一公里处时,刘糯宁注意到雷达屏幕上,代表该航班的高度数据出现了极其微小的、异常的跳动——在理应保持地面高度(0英尺)的位置,数据短暂地显示了一下“10英尺”,随即又归零。这个跳动一闪即逝,如果不是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很可能被忽略。

是雷达误差?常见的信号毛刺?夜间低空有时会出现此类干扰。但刘糯宁心中那根“神经”骤然绷紧。她立刻调出该航班的详细数据页,快速扫过所有参数:空速正常(滑行速度),应答机编码正确,识别无误。似乎一切正常。

可那个“10英尺”的瞬间跳动,像一根细刺扎进她的意识。她想起了严教员说过的话:“看过足够多的‘正常’,才能敏锐察觉‘异常’。” 在成千上万小时的监控中,她见过各种雷达误差,但像这样在滑行阶段、在空旷地带出现的瞬时微小高度跳变,并不常见。

更让她不安的是,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极其冷僻的知识点:某些特定型号的飞机(她快速回忆,“蓝天623”的机型正是此系列),在极罕见情况下,起落架收放控制系统可能存在潜在逻辑错误,在特定条件下(如地面滑行震动、电气系统瞬变)可能误触发微小的收放信号,导致高度计或相关系统产生短暂异常读数。这只是理论上存在的故障模式,发生率极低,她在手册和案例中仅见过一两次提及。

需要干预吗? 飞机一切正常,机组毫无报告,仅凭一个瞬间的、可能只是误差的数据跳动,就去质疑一架正常滑行、即将起飞的航班?

不干预的风险是什么? 万一那不是误差,而是飞机系统真的发出了一个错误信号,甚至预示着起落架存在潜在的不明故障?飞机一旦起飞,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在飞速流逝,“蓝天623”继续向跑道等待点滑行,随时可能进入跑道起飞。

刘糯宁感到血液冲向头顶。她猛地转头看向严教员。严教员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异常,目光从总览屏幕移向她,带着询问。

没有时间详细解释。刘糯宁用尽可能简洁、但确保清晰的声音说道:“严教员,‘蓝天623’,雷达高度数据有一瞬间异常微小跳变。机型……有极低概率潜在起落架逻辑故障历史。建议……建议暂停其起飞,进行额外确认。”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指挥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突兀。旁边的陈锋和其他值班员都诧异地看了过来。一个因为一个可能只是雷达毛刺的数据,就要暂停航班起飞?这听起来近乎神经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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