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声波褶皱与星光航迹(1/2)
第五十一章:声波褶皱与星光航迹
极端天气保障后的第三天,刘糯宁的嗓子才勉强恢复了大半。喉咙深处偶尔还是会泛起一丝灼痒,提醒着那十几个小时近乎极限的声带磨损。但塔台的工作不会等待任何人恢复最佳状态,航班流日复一日,如同潮汐。
这天她值下午班,天气晴朗,能见度极佳。经历了前几日的风雨洗礼,此刻雷达屏幕上规整有序的航迹,竟给人一种略显“平淡”的错觉。当然,这种“平淡”是相对的,浦东机场高峰时段的起降密度,依然足以让任何初来者目眩。刘糯宁熟练地处理着进离港指令,调配间隔,语气平稳。她甚至开始有了一点余裕,在指令间隙快速扫视气象信息,预判傍晚可能出现的、因远距离雷暴系统导致的风向转换。
就在她正准备移交一架离港航班给区调时,耳机里传来一个有些耳熟、却因无线电滤波而略显失真的呼叫声:“浦东塔台,东方5101重型,跑道34r外等待,请求滑行指令。”
东方5101……刘糯宁指尖在进程单上快速划过,确认信息。机型a330,目的地广州。几乎是同时,她瞥了一眼电子飞行进程单(efps)上显示的机组姓名缩写——j.m.w。一个几乎被日常繁忙淹没的记忆忽然被勾起:珈铭文?他之前提过,改装训练结束后,可能会先飞一段时间的a330副驾驶。
她按下通话键,声音是一贯的职业清晰:“东方5101,浦东塔台,跑道34r,沿滑行道b、b4、a5至等待点h1,预计等待时间约8分钟,跑道外有连续落地。”
“收到,沿b、b4、a5至h1等待,预计8分钟。东方5101。” 对方的回复同样标准,听不出任何异样。
但就在这日常的指令复诵之后,频道里静默了大约两秒,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速稍快,压低了些,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今天天儿不错啊,塔台。前几天那场雨可够劲。”
这几乎算是违反标准通话规范的“闲话”,在严谨的管制通讯中极为罕见。刘糯宁微微一怔,随即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是珈铭文,这别扭又熟悉的语气。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在驾驶舱里,一边检查着仪表,一边状似随意按下通话键的样子。
她没有接这个“闲话”的茬,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但她复诵指令时的尾音,不自觉地轻快了一点点:“东方5101,复诵正确。当前离港队列第三位,请注意收听后续指令。”
“明白。” 频道里传来简单的回应,随即恢复了静默。
几分钟后,东方5101滑行至指定等待点。刘糯宁监控着落地间隔,计算着放飞时机。这时,另一频率上,地面指挥中心传来信息,称有旅客因前序航班延误导致中转时间紧张,情绪激动,正在登机口与地服人员争执,可能影响东方5101的正常关门推出。
“收到。”刘糯宁应道,随即切换到塔台频率,“东方5101,浦东塔台,因地面保障略有延迟,预计放飞时间顺延约3分钟,请在原地等待。准备好后请告知。”
“东方5101收到,原地等待。” 珈铭文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这次更接近正常通话音量,“理解。我们不急。”
这句“理解。我们不急。”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刘糯宁的心湖。她知道,这是机组对地面复杂情况的理解,也是对塔台工作的无声支持。在天空与地面之间,除了冰冷的指令和数据,还有着这种基于共同职业理解的微妙默契。
终于,协调完毕,放飞时机到来。“东方5101,浦东塔台,跑道34r,可以起飞。离地后联系离场119.7,再见。”
“跑道34r,可以起飞,东方5101。谢谢指挥,再见。”
耳机里传来引擎推力增加的隐约轰鸣声(通过机组话筒传来),雷达屏幕上,代表东方5101的光点开始加速,沿着跑道中心线疾驰,最终轻盈地跃入湛蓝的天空。刘糯宁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光点,直到它平稳上升,移交给离场管制。这是她第一次在真实的指挥席位,与曾经的同学、如今已是航线副驾驶的珈铭文,完成一次完整的空地协同。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精准的指令和心照不宣的配合。一种奇异的联结感,穿过电波,连接起塔台与驾驶舱,连接起过往的学院时光与此刻各自坚守的岗位。
然而,天空下的故事并非总是如此顺畅默契。
两天后的傍晚,刘糯宁刚结束一个颇为棘手的离港高峰指挥,正准备稍微松口气,带班主任面色不豫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纸。
“小刘,你过来一下。”
刘糯宁心里咯噔一下,摘下耳机,跟着走到休息区。
“你看看这个。” 主任把纸递给她。
是一份旅客投诉记录单的摘要。投诉对象是“浦东塔台某女性管制员”,时间正是今天下午离港高峰时段。投诉理由称:该管制员在指挥其乘坐的航班(航班号被隐去部分)时,“语气极其不耐烦,语速过快,且带有不必要的催促意味”,导致乘客“感到焦虑不安”,并怀疑因此影响了飞行安全。乘客要求“查明该管制员身份,严肃处理,并给予合理解释与道歉”。
刘糯宁逐字读完,手指捏着纸张的边缘,微微用力。下午那个时段……她快速回忆。流量确实非常大,而且因为军方临时空域限制,离港航线出现拥堵,她需要频繁调整起飞顺序和间隔,指令密度很高。她自问每一个指令都是清晰、必要的,语速或许因为情况紧急而偏快,但绝无不耐烦或“不必要的催促”。
“主任,我……”
“投诉转到我们这里,流程上需要向你核实情况。”主任打断她,语气倒不算严厉,更多的是公事公办,“我已经调取了那个时段的相关通话录音。初步听下来,你的指令本身没有问题,符合规定,语速在高峰时段也属于正常范围。但是——”
他看向刘糯宁,眼神严肃:“乘客的感受也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尤其是,你的声音特质比较……嗯,清晰明亮,在语速快的时候,通过客舱广播(如果机组使用了塔台频率的音频)或者乘客无意中听到(有些飞机客舱能隐约听到驾驶舱通讯),可能会被某些敏感或焦虑的旅客误解为‘急促’、‘不耐烦’。这是你需要意识到的。”
委屈,像细小的藤蔓,瞬间缠上刘糯宁的心口。她咬着下唇,没说话。她记得那架航班,一架飞往北方的窄体机,因为空域限制,确实等待了比平时稍久的时间,机组曾询问过一次预计起飞时间,她也如实告知了延误原因和大致等待时间。她哪里不耐烦了?她只是……只是在尽力让每一架飞机都能最安全、最有效率地起飞而已。
“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委屈,”主任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但这就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我们面对的不是冰冷的机器,是机器里的人和关注着机器的人。你的毕业设计不是还专门研究过极端情况下的沟通策略吗?其实在日常运行中,尤其是在可能引发旅客焦虑的延误情况下,我们的指令方式、语气,甚至短暂的停顿,都可能传递出不同的信息。这不是要你改变专业和效率,而是增加一层‘共情’的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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