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初长的神经(2/2)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她格外关注这三架飞机的动态。b航果然如预料般提前推出,开始缓慢滑行。a航和c航按新序列推出后,滑行顺畅。当地面席位引导它们滑向跑道时,b航已经安然通过了那个关键的e5、f2交汇区,正以它宽体机特有的沉稳速度,在不远处的滑行道上“开辟”出一条无形的缓冲带。a航和c航几乎无需任何额外指令,就流畅地依次通过该区域,前后间隔完美,没有任何需要额外协调的冲突。

一次可能的、微小但确实存在的“效率摩擦点”,在它尚未真正形成之前,就被无声地化解了。整个塔台指挥室内,除了严教员和刘糯宁,甚至无人察觉到有这么一次微小的“预判调整”。

又过了一个小时,相对平稳的时段。严教员起身去倒水,经过刘糯宁身边时,脚步几乎没停,只有一句低沉的话飘进她耳朵:

“神经,不是等异常响了警报才动。是在它还没变成异常之前,就感觉到那里‘可能’会痒。刚才,痒点抓得还算准。但记住,抓痒的力道要轻,位置要对。重了,或者抓错了地方,就是干扰。”

刘糯宁怔在原地,细细品味着这句话。不是表扬,更像是一种确认和更高要求的提醒。他肯定了她在“异常”尚未发生时的感知(感觉到“痒”),也肯定了她提出的解决方案基本正确(抓得准),但更强调了这种介入必须精准、克制(力道轻,位置对)。这是一种极致的分寸感。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提议,本质上是一次微小的“主动介入”。不同于之前独立承担的四十分钟,那是被动接受任务;也不同于雷雨夜协助协调,那是执行明确指令。这一次,是她主动“看见”了一个潜在的优化点,并主动提出了干预方案。虽然最终决策和协调是由严教员完成的,但“发现”和“建议”的源头,是她自己。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仿佛她脑海中那些日益清晰的网络图谱、运行规则、经验碎片,第一次被整合起来,驱动她主动伸出手,尝试去轻触那个庞大运行体系的某个微小环节,并试图让它运转得更平滑一些。

那一刻,她真切地感觉到,某种东西——或许就是严教员和李教员口中那玄之又玄的“神经”——真的在自己体内,极其纤细、极其脆弱地,生长出了一小截。它还不强壮,无法承担重大决策,但它确实在感知,在尝试连接,在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

当天晚些时候,在处理另一个常规协调时,她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多问一句:“那架飞机机组准备状态怎么样?”或者“这个机位的推出,会影响后面那个窄体机位的滑入吗?”这些问题,以前她可能只会被动接受信息,现在却开始主动探寻信息背后的关联性。

节目组在当天访谈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身上某种气质的细微变化。编导小王问:“刘糯宁,今天看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遇到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刘糯宁想了想,没有提及具体的航班调整,只是说:“今天好像……稍微摸到了一点‘主动思考’和‘被动跟随’之间的那条线。以前是严教员指哪里,我看哪里,想哪里。今天好像……自己试着在那个巨大的运行图里,先一步发现了一个可以轻轻‘拨动’一下的小点。虽然最后拨动手指的不是我,但那种‘看到可能性’的感觉,很不一样。”

“听起来,你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管制员在思考了。”

“还差得远,”刘糯宁摇摇头,但嘴角有一丝极淡的、属于领悟者的笑意,“只是好像,工具箱里多了一根非常非常细的探针。还不知道怎么用好它,但至少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了。”

夜色再次降临。刘糯宁独自留在休息室,复盘今天的经历。她在笔记本上写下:

“初长的神经:

1. 感知‘痒点’:在异常(或低效)尚未发生前,基于网络动态和节点属性(机型、时刻、位置)的预感。

2. 评估介入:权衡优化收益(流畅度)与干预风险(新不确定性与协调成本)。力道要轻。

3. 提出路径:清晰、简洁的建议,包含判断依据和风险备注。(今天做到了前两步,第三步由教员完成,但路径被采纳。)

4. 核心:从‘看见问题’到‘预见可能’,再到‘谨慎介入’。主动性开始萌芽。”

合上笔记本,她望向窗外。机场灯火璀璨,航班依旧有序起降。她知道,自己离真正娴熟地运用那“初长的神经”去独立驾驭复杂局面,还有遥远的距离。严教员那句“力道要轻,位置要对”的提醒,言犹在耳,警示着这刚刚萌发的主动性背后潜藏的陷阱。

但无论如何,那根纤细的“神经”确实已经探出。它将在未来无数个或晴朗或阴雨的日夜,在庞大的运行网络与她的认知之间,开始承担起更敏锐、也更沉重的感知与连接之责。成长,就在这一次次微小的“看见”与“轻触”中,悄然累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