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见流民潮(2/2)
转眼间,三人就被几十个面黄肌瘦的流民围住了。那一张张写满饥饿、绝望和最后一丝祈求的脸,那一双双伸过来的、骨节突出、脏污不堪的手,形成了一堵令人窒息的人墙。王石头和钱老倔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将李健护在中间。
李健看着这一张张脸,心如刀绞,却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带的干粮(主要是野菜团子)连三个人都勉强,水也只有这一囊。帮?杯水车薪,还可能引发抢夺。不帮?良心像被放在火上煎烤。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提高嗓门,声音在嘈杂而绝望的哀求声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
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我们不是老爷!也不是善人!我们跟你们一样,也是逃荒的!我们身上,没粮!没多少钱!”李健拍着自己空瘪的布袋,大声说道,“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跟我们走!我们找到一个地方,叫王家峁,离这里大概十里!那里有荒地,能开垦!我们有水,有野菜!去了,要干活,开荒,种地!我们不养闲人!干一天活,管两顿野菜汤!干得好,等秋后,可能有土豆吃!”
流民们愣住了,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王家峁?没听过……”
“干活?野菜汤?真的假的?”
“别是骗人去当苦力,然后卖了吧?”
“十里地……还能走得动吗?”
一部分人摇着头,眼神里满是怀疑和不信任,默默地退开,重新汇入那望不到头的灰色人流,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蠕动。对他们来说,一个听起来虚无缥缈的“野菜汤承诺”,远不如前往传说中有官府粥棚的大地方来得实际,哪怕那希望同样渺茫。
但还有五户人家,约莫二十来口人,留了下来。他们大多是最绝望、最无路可走,或者已经快耗尽力气的。领头的是一家五口的汉子,姓赵,叫赵大柱,他看了看自己瘦得脱形的老婆和三个皮包骨的孩子,又看了看李健那双虽然疲惫却异常清亮的眼睛,咬了咬牙:
“这位……李兄弟是吧?我们跟你走!反正横竖都是个死,走到南边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你说有地开,有汤喝,我们就信你一次!拼了!”
李健看着这二十多张新添的、写满饥饿但尚未完全熄灭求生欲的面孔,心头那份为全村找种子的压力上,瞬间又压上了一座名为“新人口生存”的大山。但他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扯出一个尽可能让人安心的笑容:“好!那就一起走!互相搭把手,咱们……回家!”
回程的路,队伍比出发时庞大了许多,也沉重了许多。新加入的流民们体力不支,走走停停,速度慢得像蜗牛。李健和王石头、钱老倔不得不轮流搀扶最虚弱的人,分享本就不多的干粮和水。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这条仿佛流淌着人间所有苦难的官道上。
李健的心,沉甸甸的,像灌满了铅。他不仅是为多了二十多张要吃饭的嘴而发愁,更是为眼前这无边无际的流民潮所预示的未来而感到彻骨的寒意。
**这还仅仅是这个糟糕年景的一个角落,一个缩影。**
他想起之前模糊了解到的当下时局。遥远的京城,那位刚登基不久、据说想要励精图治的年轻皇帝,此刻恐怕正被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和空荡荡的国库搞得焦头烂额。北边战事吃紧,军饷拖欠,哗变时有发生;中原大地旱魃肆虐,赤地千里,蝗虫过处颗粒无收;朝廷的赈济如同毛毛雨,杯水车薪,还要被层层盘剥,到灾民口中时已所剩无几。各地的官员,有能力的忙于自保或中饱私囊,没能力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治下生民流离失所,然后写一封情真意切(或推卸责任)的奏折上报了事。整个庞大的帝国机器,仿佛已经锈蚀不堪,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泥潭中艰难运转,却看不到脱困的方向。
而眼前这些沉默移动的流民,就是这台机器运转失灵的最终产物,是最直接、最残酷的体现。他们曾经也是守着几亩薄田、缴皇粮、服徭役的顺民,如今却被天灾**、官吏贪墨、战乱波及逼得离乡背井,像无根的浮萍,在死亡线上挣扎。
**这才只是开始吗?** 李健不敢深想。他只知道,如果连这偏远的陕北一隅都已如此,那情况更严重的地区会是什么景象?明年呢?后年呢?当越来越多的“赵大柱”们失去最后一线希望,当野菜汤都无法维系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用力摇摇头,将那些过于沉重的思绪暂时抛开。眼下最要紧的,是带着身后这几十口人,安全回到王家峁,然后想办法,在这越来越疯狂的世道里,为这一小群人,挣出一条活下去的缝隙。
夕阳如血,将流民们佝偻的背影和远方荒凉的山峦,都染上了一层凄厉的红色。这条灰色的求生之河,还在无声地、顽强地、绝望地,向前流淌。而李健他们的王家峁小队,就像这大河中偶然溅起的一朵小小浪花,试图逆流而上,寻找一处可以暂时搁浅的沙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