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水力新思路(2/2)
吴先生最是支持,他捻着胡须,文绉绉地说:“《淮南子》有云:‘善用水者,以时决塞,以需均调’。李盟主此议,非但利在当代,更是功在千秋。老夫以为,当为!”
经过整整一天的激烈争论,计划最终通过。李健当即成立“水力工程指挥部”,自任总指挥,韩师傅任技术总监,老胡任施工总监,王石头任劳力调度,赵小满管物资供应,郑老汉负责安保——这是新家峁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工程,必须全力以赴。
勘察队第二天就出发了。李健亲自带队,韩师傅、老胡、几个年轻工匠,还有李定国带着十名骑兵护卫——上游山深林密,难保没有土匪或野兽。
沿着河谷往上游走,景色逐渐荒凉。两岸的树木还没返青,枯枝在寒风中瑟瑟作响。河水在乱石间奔腾,水声轰鸣。
到那处狭窄河谷时,众人停下脚步。这里确实是个天然的坝址:两岸是坚硬的青灰色岩壁,河床宽仅五丈余,上游来水在此被束紧,水流湍急。
“好地方!”老胡蹲下身,敲了敲岩石,“是青岩,结实,能承重。”
韩师傅带着学徒开始测量。用绳子量宽度,用改进的水平仪测高差,在关键位置打下木桩标记。李定国的骑兵则散开警戒,确保安全。
测量结果令人振奋:河谷最窄处宽五丈二尺,两岸岩壁高约三丈,是天然的好坝基。上游集水区域估算有十余里,丰水期流量可观。若筑一丈高的坝,可形成蓄水约五千方的小水库。
“五千方水,够咱们工坊用大半年。”李健计算着,“就算枯水期,也能保证基本动力。”
更让他惊喜的是,在勘察下游路线时,发现了一段天然的石沟,稍加修整就能作为引水渠,省去了大量开挖的工程量。
“老天爷都在帮咱们。”韩师傅感慨。
设计阶段花了整整一个月。韩师傅主笔,李健提供思路,老胡补充结构细节,吴先生负责文字记录和图样整理。图纸画了又改,改了又画,光是水轮机的叶片角度就试验了十几次。
最终定稿的设计图铺满了议事堂的长桌:重力坝梯形截面,底宽三丈,顶宽一丈,高一丈;水闸设于坝体右侧,闸门用厚榆木板外包铁皮,螺杆升降;水轮机室建于闸旁,立式转轮,直径八尺;传动系统分三级,通过不同齿轮比实现变速……
最复杂的是工坊区的动力分配图。像一棵树的根系,主干传动轴从水轮机室引出,沿预埋的石槽铺设;到工坊区分出支干,再分到各个机位。铁匠铺的锻锤需要低速高扭矩,纺纱机需要高速低扭矩,磨面机需要匀速——这些都要通过不同的齿轮组合实现。
“这简直……简直像个活物。”吴先生看着那幅复杂的图纸,喃喃道。
“本来就是活的。”李健说,“水是血,轴是脉,齿轮是关节,机器是手脚。咱们要造的,是一个能干活的大机器。”
春耕开始了。水力工程暂缓,但准备工作一刻未停。
采石队上山了。老胡亲自带队,在离坝址三里处找到一处优质青石矿。石匠们用铁楔、大锤开采石料,按尺寸打成规整的石块,用牛车运到工地旁堆放。
烧石灰的窑也点起来了。石灰是砌坝的关键粘合剂,新家峁自己有石灰岩矿,烧制技术也成熟。三座石灰窑日夜冒烟,烧出的生石灰堆成了小山。
木工坊最忙。韩师傅带着二十多个徒弟,按照图纸制作水闸、齿轮、传动轴。硬木要从百里外的山里运来,成本不菲,但李健拍板:用最好的木料,这是百年大计。
铁匠铺的任务更重。孙铁匠看着李健递来的单子,眼都直了:“闸门铁包边三百斤,螺杆八十斤,齿轮铁箍五百斤,轴套两百斤……李盟主,我这铺子把老底都掏空也凑不齐啊!”
“先紧着关键的做。”李健说,“闸门和螺杆必须用铁,齿轮箍可以用熟铁,轴套用铸铁。不够的部分,我跟山西商人订,下个月运到。”
“那得多少流通券……”
“该花的就得花。”李健很坚决,“水力一旦用起来,这些投入一年就能回本。”
与此同时,春耕也在紧张进行。有了去年从山西引进的“晋麦五号”种子,加上新修的灌溉渠,今年的春播格外顺利。王石头带着各屯长在地里忙活,播种耧在田间穿梭,妇女孩子们在后面覆土压实。
苏婉儿也下了地。虽然李健劝她在家带孩子,但她坚持:“两个娃有刘婶帮着看,我整天闲着也闷。下地干点轻活,活动活动筋骨。”
她确实只干轻活——主要是给播种的人送水送饭,偶尔帮着拔拔田埂的杂草。但走在田垄间,看着一片片新翻的泥土,闻着空气中湿润的土腥味,她心里就踏实。这是活着的味道,是希望的味道。
承平和安宁六个月了,已经会翻身。承平活泼好动,一不留神就翻到摇篮边沿,吓得看护的刘婶心惊肉跳。安宁则安静得多,最喜欢盯着窗外的光亮,或者抓着自己的小脚丫玩。两个小家伙都长得结实,承平已经冒出两颗下门牙,安宁虽然还没长牙,但咿呀学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有时候李健深夜从工地回来,会站在摇篮边看很久。孩子们睡着的样子,能洗去他一天的疲惫。苏婉儿悄悄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两人就这样静静站着,听着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
这样的时刻,让李健觉得,所有的艰难都值得。
春耕基本结束。谷雨刚过,河水开始上涨,正是施工的好时机。
水力工程正式开工。
那天清晨,太阳还没出山,河谷里已经聚集了三百多人。这是新家峁能抽调的最大劳力——青壮男子几乎全来了,甚至有些半大孩子和健壮的妇女也来帮忙。
李健站在一块大石上,做了简短的动员:“乡亲们,今天咱们要干的,是咱们新家峁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工程!这坝修成了,咱们的娃就不用再人力推磨,咱们的铁匠就能用水锤打铁,咱们的纺纱机自己能转!这是给子孙后代造福的事,苦一时,利百年!”
“干!”三百多人齐声呐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老胡的石匠队负责坝体砌筑。他们先清理坝基,挖到坚硬岩层,然后用石灰拌黏土夯实。一块块青石被抬到位置,石匠们用锤凿修整边角,确保严丝合缝。灰浆是用石灰、黏土、细沙按特定比例调制的,糊在石缝间,抹平,压实。
王石头的劳力队分成三组:一组挖引水渠,一组运石料,一组制作土筐、扁担、撬杠等工具。号子声此起彼伏,汗水很快湿透了衣衫。
韩师傅的木工队最精细。他们在工棚里制作水闸和齿轮,每块木料都要反复测量,榫卯必须精准。水轮机的叶片角度经过多次试验才确定,既要吃水力,又要转得稳。
李定国带着他的快速反应队负责安保和物资押运。一百名骑兵分成四队,在工地四周巡逻,上游、下游、两岸山梁都设了哨位。运石料的牛车队有骑兵护送,确保安全。偶尔也会发起对附近小股山匪的围剿行动。
工程进行得比预想的顺利。新家峁这些年积累的组织能力、技术储备、物资保障,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每天收工后,各队负责人聚在一起开碰头会,汇报进度,解决问题。李健几乎泡在工地上,脸上晒黑了,手磨糙了,但眼睛越来越亮。
苏婉儿每天晌午会带着妇女们来送饭。热腾腾的馍馍,咸菜,有时还有一锅菜汤。工地上的人捧着碗蹲在石头上吃,边吃边聊,虽然累,但笑声不断。
“李盟主,”有一次吃饭时,王石头凑过来,“你说这坝修好了,真能让机器自己转?”
“能。”李健啃着馍馍,说得肯定,“不光让机器转,还能让咱们的日子转个样。”
“那敢情好。”王石头嘿嘿笑,“等咱们老了,就能跟孙子吹牛:瞧见没,那坝是你爷爷我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起来的!”
这话引得周围一片笑声。是啊,他们在创造历史,虽然他们自己可能还没意识到。
坝体砌到一半时,出了个险情。连续两天大雨,河水暴涨,刚刚砌好的部分坝体出现渗水。老胡当机立断:“停工!加固!”
所有人冒雨抢险。用草袋装土堵漏,在坝后加撑木,开挖导流渠分流洪水。李健和郑老汉亲自上阵,在泥水里忙活了一整天。等到雨停时,所有人都成了泥人,但坝保住了。
“胡师傅,多亏您经验老到。”李健抹了把脸上的泥水。
老胡摆摆手:“修坝这事儿,急不得。宁可慢,不能坏。”
这件事给所有人敲了警钟。之后施工更加谨慎,每砌一层石,老胡都要亲自检查。进度慢了,但质量有了保证。
坝体终于合拢。当最后一块青石嵌进缺口,河水被彻底拦住,开始在上游积聚时,工地上一片欢呼。
接下来是安装水闸和水轮机。这是最精细的活儿,韩师傅带着徒弟们干了整整十天。闸门要严丝合缝,螺杆要转动灵活,水轮机的轴要绝对水平,叶片角度要一致。
传动轴的铺设更费工夫。从水轮机室到工坊区一里多路,要挖沟、垫基、架设支架。轴是分段制作的,每段长两丈,用铁箍连接。安装时要保证全线水平,偏差不能超过一指。
等到全部安装完毕,已是六月初。夏收即将开始,工程必须赶在农忙前试运行。
试水那天,几乎全联盟的人都来了。河谷两岸站满了人,工坊区也挤得水泄不通。孩子们爬到树上,妇女们抱着娃,老人们拄着拐杖,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那座新坝。
李健站在坝顶,深吸一口气,下令:“开闸!”
闸门缓缓提起。积蓄了两个月的库水奔腾而出,像脱缰的野马,直冲水轮机叶片。
“动了!”有人惊呼。
水轮机开始转动,起初慢,然后越来越快。嗡嗡的转动声在山谷间回响,带着一种低沉而有力的节奏。
通过齿轮组,传动轴转动起来。像一条苏醒的巨龙,从水轮机室开始,一节节传动轴依次转动,动力沿着石槽向工坊区传递。
“传过来了!传过来了!”工坊区那边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虽然现在还没连接任何机器,但传动系统成功了!动力真的传到了一里之外!
李健站在坝上,看着转动的轮子,听着人们的欢呼,眼眶有些发热。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新时代的序章——在这个还停留在农耕文明的大明末年,在这片黄土高原的角落,工业革命的种子,已经悄然萌芽。
而这一切,源于一个简单的愿望:让生活更好些。
水声轰鸣,像是历史的车轮,开始转动。
他知道,从今天起,新家峁的路,将走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而这条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