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设立集市(2/2)
“保安县离咱们这儿不到二百里。”郑小虎的声音干涩,“流寇要是往东来,最多五天就到。”
李健闭上眼睛。崇祯五年,正是李自成、张献忠等部开始强势崛起的年份。在真实的历史中,这一年他们转战陕西、山西,虽还未成气候,但已显燎原之势。
如今这个时空,由于新家峁的出现产生了蝴蝶效应,流寇的动向似乎也发生了细微变化——原本应该往北去的,现在似乎有东进的迹象。
“消息可靠吗?”
“可靠。我们遇到了从保安逃出来的难民,亲眼所见。流寇……不,应该叫义军了。”
李健苦笑。如今却提前了。可见民怨之深,已到了何等程度。
“难民有多少?往哪儿去了?”
“少说两三千,正沿着洛河往东走。有些……可能会往咱们这边来。”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收留难民,新家峁的存粮撑不过冬天;不收留,看着数千人饿死在野地里,于心何忍?更可怕的是,万一难民中混有流寇的探子……
“加强警戒。”李健最终说,“侦察队再加大骑兵编制,扩大范围,一百五十里内所有动静都要掌握。民兵队进入战备状态,但不要声张,免得引起恐慌。”
郑小虎领命而去。李健站在原地,看着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人还不知道,八十里外正有大军压境,更不知道朝廷的催饷令正在路上。他们还在为几尺布、几斤粮讨价还价,还在为说书先生的精彩段落鼓掌叫好。
这就是乱世百姓的常态:灾难永远在看不见的地方酝酿,而眼前的生活还要继续。
下午未时,集市进入最高潮。说书先生说到“赵子龙单骑救主”,醒木拍得震天响,孩子们尖叫欢呼。而各摊位的交易也到了白热化。
吴先生在一个外村书贩的摊前蹲了半个时辰,终于淘到宝:半部《天工开物》,缺了后三卷,但前边的“乃粒”“乃服”“彰施”诸篇完整。这可是宋应星崇祯十年才刊行的奇书,不知为何提前流出了手抄本。
“多少?”吴先生声音都在抖。
书贩伸出两个手指:“二十工券。”
吴先生二话不说,掏出流通券。这二十张纸片,相当于二百斤粮食,但他觉得值——书中记载的农业技术、纺织工艺,对新家峁的发展至关重要。
不远处,老谢的陶器摊迎来了大主顾:马家庄的马老爷亲自来了。这位方圆三十里最大的地主,坐着两人抬的滑竿,带着四个家丁,排场十足。
“谢师傅,你这琉璃瓦,真能烧?”马老爷指着摊上那片样品——深绿色,半透明,在阳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
“能!”老谢拍胸脯,“就是费工费料,价钱……”
“价钱好说!”马老爷一挥手,“我家祠堂要翻修,需瓦三千片。你先烧五百片样品,成色若好,后续全交给你。”
老谢眼睛亮了。三千片琉璃瓦,这可是大生意!两人当场签了预定契约:马老爷付一百工券定金,老谢三个月内交货。
契约用特制的契纸,盖着双方的私章和新家峁集市管理所的鉴证章——这是李健引入的契约制度,规范交易,减少纠纷。
这笔交易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流寇压境的消息还未传开,经济的本能驱动力已经展现出来: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商业就会继续,生产就会继续,生活就会继续。
李健远远看着这一幕,心里稍感安慰。新家峁的经济体系,经过两年多的建设,已经展现出惊人的韧性。
流通券的信用、契约的约束、技术的积累、分工的细化……这些看似微小的制度创新,构成了一个能够抵御一定风险的系统。
但风险真的来临时,这系统能撑住吗?
申时末,太阳西斜,集市进入尾声。摊主们开始收摊,买主们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走。说书先生说得口干舌燥,接过李大嘴递来的二十张一升券酬劳,小心地塞进怀里。
集市管理所的巡查员们开始清扫场地。他们要把地上的垃圾清理干净,把临时摊位拆除,恢复打谷场原本的模样。这是李健立下的规矩:集市不能影响正常的生产生活。
李健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议事堂。郑小虎、王石头、吴先生、钱老倔等人已经等在那里。油灯点亮,每个人的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中都显得凝重。
郑小虎先汇报了侦察到的详细情况:流寇确有三万之众,但真正的战兵不到五千,其余多是裹挟的流民。他们攻破保安县后,并未久留,抢了粮库后就继续东进,方向似乎是延川。
“延川在咱们东北方一百二十里。”吴先生指着墙上的手绘地图,“如果他们不改变方向,应该不会经过咱们这里。”
“但难民会。”钱老倔敲了敲烟杆,“两三千难民,没吃没喝,走到哪儿抢到哪儿。咱们这儿有粮的消息,瞒不住。”
王石头急了:“那咋办?咱们的存粮满打满算还能撑到秋收,要是再来两三千人……”
“收一部分。”李健终于开口,“青壮劳力,有手艺的,可以收。老弱妇孺……给点粮食,让他们往南边去。”
这个决定很残酷,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唯一现实的选择。新家峁不是菩萨庙,救不了所有人。
“还有件事。”吴先生从怀里掏出那半部《天工开物》,“我今天在集市上买的。书里记载的‘早稻’种植法,或许能让咱们的粮食产量再提三成。”
李健接过书,翻到“乃粒”篇。泛黄的纸页上,工整的楷书记载着选种、育秧、灌溉的详细方法。这是明末最先进的农业技术,本该在十年后才流传开来。
“好东西。”他轻轻摩挲书页,“吴先生,你组织人手,把里面的技术整理出来,明年开春就试种。”
知识,有时候比刀枪更有力量。
会议一直开到亥时。散会时,夜空已是星斗满天。李健走出议事堂,深吸了一口夏夜的凉气。打谷场上空无一人,白日的喧嚣仿佛一场梦。
但他知道,那些在集市上流通的物资、交换的信息、建立的契约,都是真实的。这些真实的东西,构成了新家峁在这个乱世中立足的根基。
回到家时,苏婉儿已经睡了。她侧卧在炕上,被子盖得严实,呼吸均匀。李健轻手轻脚地上炕,怕吵醒她。但婉儿还是醒了,迷迷糊糊地问:“怎么这么晚?”
“商量点事。”李健摸摸她的头发,“睡吧。”
婉儿往他怀里靠了靠,很快又睡着了。她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那里,他们的孩子正在生长。
李健看着她安详的睡颜,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要保护的不只是新家峁这些人,还有这个家,还有九月即将要出生的孩子。
窗外的虫鸣一阵高过一阵。崇祯五年七月初一的夜晚,新家峁安静如常。
但八十里外,流寇的火把正照亮夜空;
千里之外,朝廷的催饷令正在驿道上飞驰;
而这片黄土高原上,无数像新家峁一样的村庄,正在这个乱世里挣扎求存。
李健闭上眼睛。明天,集市日的热闹会散去,但生活还要继续。种地、打铁、烧陶、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日复一日的平凡中,也许就藏着改变时代的种子。
夜还长,路还远。但至少今夜,新家峁的灯火,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