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醒来已是崇祯元年(2/2)

“王大哥。”李健开口,“你们村……还有多少人?”

“王家峁?原先三十七户,现在……”王石头顿了顿,“还剩二十二户。饿死的,逃荒的,卖儿卖女的。”

三十七户。这个数字击中李健。王家沟也是三十七户。历史像个残忍的玩笑,在四百年前和四百年后,安排了同样的起点。

“如果……”李健缓缓说,“如果我有办法,让大家不饿死,你信吗?”

王石头转过头,眼神复杂。“后生,你说胡话咧。这年头,能让自己不饿死就是本事。”

“我说真的。”李健拿出那袋土豆种子,“我有这个。”

王石头凑过来看:“这是啥?石子?”

“是种子。一种……一种外邦来的作物,耐旱,高产,三四个月就能收。”李健努力回忆着土豆的种植要点,“一亩地能产……产很多。”

他没敢说具体数字。明末的粮食亩产,粟米也就一百来斤。如果说土豆能产上千斤,对方肯定以为他疯了。

但王石头显然不信。“外邦来的?你咋有?”

“我……”李健又开始编,“我家以前跑商,从西边带回来的。本来想自己种,现在……给大家种吧。”

王石头盯着那袋种子,又盯着李健的脸,看了很久。“后生。”他说,“你是个善心人。但这事不成。”

“为啥?”

“第一,村里没地了——好地都在刘老爷手里,剩下的都是坡地,种啥死啥。”

“第二,就算有地,谁信你?大家饿得眼睛发绿,你拿这没见过的东西让他们种,万一不长,那就是害人。”

“第三……”王石头压低声音,“刘老爷要是知道你有粮种,肯定来抢。他那几个儿子,比土匪还凶。”

李健沉默了。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明末的陕北,扶贫的难度比21世纪高出一个数量级。这里没有政府支持(官府不添乱就不错了),没有基础设施,没有市场体系,甚至没有基本的生命安全保证。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哭喊声。

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跑来,是个七八岁的男孩,满脸是泪。“石头叔!石头叔!我妹……我妹快不行了!”

王石头猛地站起来:“咋了?”

“发烧!烫得很!还说胡话!”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健立刻抓起背包:“带我去看看!”

三人跑到村子——如果那能叫村子的话。十来间土坯房散落在坡地上,大多已经半坍塌。村中间有口井,但井绳断了,打不上水。

男孩的家是最破的那间。屋里没有床,只有一堆干草。草堆上躺着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脸颊通红,呼吸急促。李健伸手一摸额头:烫手。“发烧多久了?”

“两天了。”旁边一个憔悴的妇女抹泪,“先是咳嗽,昨儿个就烧起来了。请不起郎中,熬了点草根汤,不顶用……”

李健打开背包,翻出药品。退烧药(布洛芬)、抗生素(阿莫西林)、还有一包葡萄糖粉。问题来了:怎么解释这些未来药物?他脑子一转:“我在外跑商时,从一个波斯郎中那儿买的药。试试看。”

先量体温——没体温计。只能凭手感:至少39度以上。“有热水吗?”

妇女端来半碗温水——浑浊的,带着土腥味。李健咬牙,掰了半片布洛芬(儿童剂量他大概记得),混在葡萄糖粉里,化开,用小勺喂给女孩。屋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半小时后,女孩的呼吸平缓了一些,额头似乎没那么烫了。妇女惊喜地叫道:“退了!退了点!”

李健松了半口气,但不敢大意。发烧可能有各种原因,在没有诊断的情况下乱用药很危险。但他别无选择——不用药,这孩子很可能熬不过今晚。

“今晚我守着。”他说。

王石头看着他:“后生,你……”

“我叫李健。”李健说,“木子李,健康的健。”

“李……李兄弟。”王石头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是个好人。”那天晚上,李健坐在草堆边,守着昏睡的女孩。屋里没有灯,只有月光从破窗户照进来。他借着月光,翻开那份《明末陕北社会调查报告》。第25页写着:

“崇祯元年至崇祯三年,陕西连年大旱,蝗灾继之。延安府、庆阳府等地‘民饥死者十之三四,父子、兄弟、夫妇相食’。”他合上报告,看向窗外。月光下的黄土高原,像一片巨大的、沉默的坟场。远处传来野狗的嚎叫——或者不是野狗,是狼。

“978天。”李健低声自言自语,“我在21世纪用了978天,让一个村脱贫。”

“现在,我在崇祯元年。没有政府支持,没有启动资金,没有基础设施,甚至没有安全保障。”

“但我有……”他看向背包,“土豆种子,一些现代知识,和一份没交上去的扶贫报告。”他摸出那份报告,在最后一页空白处,用半截铅笔写下新的开头:

项目名称:崇祯元年陕北生存计划(代号:不可能的任务)

项目负责人:李健(前扶贫干部,现穿越难民)

项目周期:未知(可能是一辈子)

项目目标:

第一阶段(0-3个月):活下去,让至少十户人不饿死

第二阶段(3-12个月):建立基本生产体系

第三阶段(1-3年):扩大规模,应对即将到来的……

(他顿了顿,写下)明末乱世

可用资源:土豆种子x1袋、现代农学知识x1套(可能水土不服)、扶贫经验x978天、对历史走向的模糊认知x1、以及:37户人的命运,再次交到我手里

风险评估:死亡率:极高

成功率:低于1%

但如果不做:100%会死很多人

结论:干。

写完这些,李健靠在土墙上,闭上眼睛。他想起离开王家沟时,老支书王石头握着他的手说:“李书记,你走了,咱村会不会又倒退回去?”。他说:“不会,制度建起来了,产业起来了,人也有干劲了。”。老支书笑了:“那就好。额们不能总指望别人帮,得自己站起来。”

现在,四百年前的王石头——此王石头非彼王石头——正蹲在屋角打盹。他的妹妹(其实是堂妹)还在发烧,他的孩子饿着肚子,他的未来一片黑暗。

“这次。”李健对自己说,“没有政府拨款,没有政策支持,甚至没有一个合法的身份。”

“但有一点没变:人得自己站起来。而我要做的,是给他们一个站起来的理由。”窗外,天快亮了。

崇祯元年的第一个清晨,即将到来。而李健不知道的是,一队明军骑兵正朝这个村子而来。带队的是个脾气暴躁的百户,他的任务很简单:征粮。尽管这个村子,连树皮都快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