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战辽南(4)鏖战(2/2)

一名正用力推车的阿哈,被一颗穿透盾牌的铅弹击中肩胛,整个肩膀几乎被撕裂,鲜血喷溅在身后的步甲脸上。那步甲刚抹了把脸,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又一颗子弹钻过盾牌缝隙,直接打穿了他的皮盾,在他胸前开了一个窟窿。

但这并非转折的全部。

一辆楯车的车轮在混乱中碾过一片松软的土地,猛地一歪,半边车身滑入了隐蔽的壕沟。就在车身倾覆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从地下传来。紧接着,以那辆楯车为中心,方圆十数步内,接连爆开数团火光和黑烟。预埋的反步兵地雷被触发,预置的破片——铁钉、碎铁块——呈扇形向四周激射。惨叫声戛然而止,那片区域的推车阿哈和步甲,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扫过,瞬间倒下一片,残肢断臂混合着泥土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建奴的推进势头为之一窒。

胸墙后方,哨塔上,孙安举着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战场。他看到了楯车推进的艰难,也看到了百步距离上步枪开始发威,更看到了那辆楯车触发地雷后造成的混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对身旁的传令兵下令:“告诉各队,保持射击节奏。”

“镇远”号巡洋舰庞大的舰身,已然调整了姿态,侧舷对准了海岸。粗壮的152毫米主炮炮管微微扬起,副炮群也已就位。甲板上,炮兵们沉默地站在战位,等待着来自岸上的指令。这钢铁巨兽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柄悬而未落的巨锤,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当地雷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真正的炼狱降临了。

“嘟……”尖锐的哨音在义勇队阵地上响起。

早已测算好诸元的六零迫击炮阵地,终于接到了开火的命令。下一刻,密集的、带着独特尖啸声的炮弹划破天空,如同冰雹般砸向建奴冲锋的队伍。

“咻——轰、轰……”

炮弹落点极其精准,大多集中在楯车附近以及后续跟进的建奴步兵群中。瞬间,滩头化作了火光与硝烟交织的死亡之地。高速飞溅的破片无情地撕裂肉体,摧毁一切。一辆楯车被直接命中,厚重的木盾被炸得四分五裂,连同后面的士兵一起化作碎片。更多的士兵被四下横飞的破片击中,倒地哀嚎。

巴扎被亲兵死死按在一个弹坑里,耳边全是爆炸的轰鸣和垂死的惨叫。他抬起头,只看到一片混乱的世界,硝烟弥漫,断肢横飞。刚才还信心满满的攻势,在这密集而恐怖的炮击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这种超越他理解范围的打击方式,让他从心底感到一阵冰寒与震骇。

然而,炮击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建奴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炮火的密度明显减弱了。又过了片刻,炮击竟完全停止了。

这不是失误,而是孙安等人早就商议好的算计。他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命令炮兵,减缓射速,三轮后停火。鲁平所部,按计划,逐次撤退,放弃第一道胸墙。”

命令被迅速执行。迫击炮的射击变得稀稀落落,最终彻底沉默。与此同时,坚守在第一道胸墙后的鲁平大队士兵,开始行动。他们并非溃逃,而是以伍、哨为单位,相互掩护,利用交通壕,井然有序地向后撤退。动作干脆利落,甚至还有闲心将重伤员一并带走,只留下空荡荡的胸墙和仍在弥漫的硝烟。

正在犹豫着是否撤退的巴扎,忽然发现耳边骤然清静下来,再无一声炮响,他赶紧抬起头来,满眼疑惑:难道明狗的炮子打光了?

忽而,前面传来欢呼:“明狗子的炮子打光了,勇士们,冲呀,杀呀……”

巴扎闻声后,霍然起身,抄起长刀,大呼:“大金的勇士们,随我杀呀!”

先前被明军的炮弹蹂躏了许久的建奴眼见“胜利在望”,原本低落的士气竟陡然回升,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那道已然无人防守的胸墙。他们跨过同伴的尸体,越过被炸毁的楯车残骸,冲破了硝烟,眼前是看似溃退的零星“明军”背影和空旷的滩头。

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然而,当他们嚎叫着翻越胸墙,踏上胸墙后方相对开阔的沙滩时,所有的狂喜和冲锋的势头,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就在前方不足百步之处,一道新的、更为严整的沙袋工事赫然耸立。工事后方,是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义勇队士兵,数以百计的枪口冷冰冰地指向他们。而在这道新防线的两翼,数个以沙包和原木加固的机枪堡垒,如同磐石般巍然屹立,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阿林冲在队伍的前列,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转化为极致的惊愕与恐惧。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和冲过来的数百名勇士,正完全暴露在这片毫无遮拦的沙滩上。前方是严阵以待的敌阵,两侧是致命的侧射火力点,身后是他们刚刚翻越、此刻却可能成为阻碍撤退的胸墙。

完了!

这个词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他回头望去,看到了甲喇章京阿林那张因极度震惊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他们不是抓住了胜利,而是一头扎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孙安站在新的防线后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在沙滩上乱作一团、如同无头苍蝇般的建奴士兵。他们脸上的疯狂已被绝望取代,嚎叫也变成了无意义的嘶吼。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刹那间,阵地两翼的机枪射手,为手中的杀器装上弹匣,“咔擦”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死神的低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严阵以待的义勇队士兵耳中,也仿佛穿透了空间,预告着滩头上那些生命的最终结局。